念珠的故事

(赤子豪情完結編)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2000年2月15日

        某天下午,我照常到了醫院,探望一位半身不遂的老神父。當我走進門口,他便不斷指向床邊的櫃子胡言亂語,像有話要跟我說。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在房內照顧他的私人護士,一位可愛的男護士伯伯便對我說:「他的念珠今早在念經的時候斷了,我在床上為他拾回了四散的小珠,他希望你為他修理。」。這樣我才恍然大悟。我拉開了櫃桶,看見分散了的小珠,放了在一個小盒子內,我一面數算著,一面詢問他們,是否拾回了全部數量,那位護士伯伯跟我說:「我想是!」。

        這一串念珠,隨了十字架和苦象是金屬以外,其餘的部份,都是天然物料,以木珠和繩結製成,看來人手功夫多於機器,設計和製造它的人很有心思。神父實在非常幸運!我的念珠在巴士上斷了,我就不能拾回全部。這樣便證明了,天主疼神父多過輔祭!真的有點不公平!

        我很相信,這一次是上主的刻意安排,因為神父現在只剩下一隻手,這個任務,非我莫屬!

        是實上,我從來沒有修補過念珠,這次是難得的經驗。因我常有帶備,修理電腦的手工具,我便可以立即為神父效勞。我仔細地檢查,發現斷口就在第一端,念天主經的大珠與第一編聖母經的小珠之間。幸好,這串念珠有很好的設計,在每一端的大珠與小珠之間,都打了一個結,這樣,就不至於整串五十九粒珠都同時散落,現在只有第一端的十粒小珠脫下。這樣,難題就來了,既然繩子斷了,繩頭經修整後,那裡有足夠的長度駁回接口?我用剪刀修平了斷口,再仔細地看看,繩頭跟駁口的距離,只有大約三四亳米左右,這麼短的距離,實在找不著藉口,要駁上別的繩子,我得想想辦法,讓繩子自然地伸延,我在心裡默默呼求天主,給我一個好辦法。

        我再仔細地看看,念珠本身的結構,再動動腦筋,就發現了,念珠的設計者,真的很有心思!每端的大珠與小珠之間的結都是活的,而結與兩邊的大小珠之間,都有預留最少五六毫米的距離,好像是為了我今天的難題作了準備!我就把第十編聖母經的小珠與聖三光榮經的大珠之間的結,用鉗子打開,在往後大約四五毫米的地方,捆回了這個結。這樣,另一邊的繩頭,即接口就多了少許長度。當然,這樣亦破壞了念珠本身的美觀,但看來也是救回這串念珠的最佳方法!我把脫落了的十粒小珠重新穿上,再把繩頭捆在第一端的大珠特有的金屬釦上,燃火把繩頭變硬,這樣便告完成,感謝天主!

        當然,被修補過的念珠,已大不如前,很容易會再受破損,所以我便勸勉神父,不要再使用它,好留作紀念。但是,我始終認為,修補念珠的工作非常值得,不管以後事否繼續使用,既然是自己破壞的,就應當親自去修補,就像我們跟天主的關係一樣,如果被破壞了,也應當親自去修補。自己做錯的事,就好應當由自己來承擔。

        其實,修補念珠,並不是我本人的理想,自己動手造一串念珠,才是我的真正願望!我見過不少手作的念珠,包括一些女修會的善功,但一般的造法,我也不太喜歡。用繩子或金屬鏈,把買來珠粒串起來,這相等於「裝嵌模型」,而不是「製作」。事實上,這是最簡單直接的做法,不過沒有意義。這些大小、樣式和質料不同的珠粒,都可以在人造首飾店裡大量購買,這些珠粒本來是提供給客戶,自行設計手鏈、頸鏈或腰鏈所用的,有名貴的,也有廉價的,再購買適當長度的金鏈或銀鏈,然後配上自己喜歡的金屬釦,便成為了一條,獨一無二的珠鏈了!當然,念珠也可以這樣製造。我卻認為,製造念珠,應當著重它的天然成份和人手功夫,始終念珠是用來祈禱的工具。我自己亦曾見過,一串來自菲律賓的念珠,用幼電線穿上木珠而成,而念珠上的十字架和苦像,也是用原串電線扭曲而成的,只有一串電線,沒有駁上其他部份,只有頭尾一個接口。可見製造它的人很有心思!願意這樣製造念珠的人,必定很愛聖母!很愛玫瑰經!

        這個例子證明了,念珠是可以盡量用人手去造的,或者廢物利用,無需要依賴那些,在工廠裡大量生產的人造物料。但是,當然,既然是用人手去製造的,就不可能所有部份都出於人手,例如繩子就很難製造。所以我認為,用繩子製造,好過用金屬鏈或金屬釦,而繩子卻可以購買,因為繩子還需要人手去打結及接合,要用心思,要用技術,亦可以選擇不同的粗幼及顏色。有時候,十字架也未必要用人手自行製造,因為有些十字架,可能會很特別,或很有紀念價值,有些人會很渴望,把某一個十字架,套在自己用來念玫瑰經的念珠上,在這類比較特殊的情況下,在自製的念珠上,駁上一個現有的十字,架也未嘗不可。在製造念珠的物料中,最難解決的,相信是珠粒,的確,若不到人造首飾店去購買現成的珠粒,自己很難製造。這也是我尚未能解決的一大難題,所以我到了現在,還未可以自製念珠。除非有了辦法,自己製成小木珠,在小木珠上鑽孔,或找到一些,又圓又細小的物料,以取代工廠製造的首飾珠,否則很難解決這個問題。將來若我能夠解決這個難題,必會自行研製,我的第一串自製念珠!

        我得承認,我的確沒有實際經驗,只是紙上談兵,但我有一點非常肯定,就是聖母不喜歡名貴的念珠,所以用人手製造念珠,實在非常直得!因為在準備物料和製造的過程中,你不繼想著天主,你的心思和辛勞,已經是一種祈禱、一種奉獻!不論造來送禮或自用都很有意義。

        談到了念珠,就不能不題及「玫瑰經」。我何時開始愛上念玫瑰經?那就要從我剛出來做事的時候開始說起。在八十年代後期,我每天清早,都在官塘聖若翰堂參與感恩祭,幫助神父讀經兼輔禮。很多次我站在小聖堂的門口,舉頭仰望上一層的神父宿舍,李毓明神父常常會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我常常都會乘這個機會,跟他打打招呼,可惜他通常都只會稍作回應,然後就繼續做自己的事,不再理睬我!直到他轉身的時候,手上的念珠在空氣中瀟灑一揮,我才得知,他正在誦念玫瑰經,不敢再打擾他。那個時期我,心裡常有一個疑問:「念玫瑰經,不是應當跪在聖母像面前誦念嗎?為甚麼神父們總要走來走去?」。不過在這段時期,我也只是好奇,我對玫瑰經,仍未產生興趣。其實,我認為香港的教友,對玫瑰經並不熱忱,一般都只會在聖母月和玫瑰月的感恩祭後,隨團體一起誦念。我自己從前也是一樣,最多只是在乘長途車的時候,用一顆玫瑰指環,嘗試念一端玫瑰經以求平安。直到有一天,一位從台灣來的神父,在隱修院的走廊上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我便跑了過去,用我半生不熟的國語,好奇地問問他說:「神父!您在這裡走來走去做甚麼?」,他便把他一直握著的拳頭打開,讓我看到,已被擠作一團的念珠,然後說:「念經嘛!」。這樣又令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疑問:「為甚麼神父們念玫瑰經時,總要走來走去?不跪在聖母像面前誦念?」。這樣我便奠定了一個理論:念玫瑰經的正確方法,是走來走去的!不是跪在聖堂裡面!當然,這只是說笑而已。

         自始已後,我對玫瑰經真正有了興趣,因為我亦留心到,隱修院裡的神父修士們,都很著重玫瑰經,飯後常常都走到室外一面散步,一面誦念。我在想,神父們都著重玫瑰經祈禱,我們做輔祭的應當怎樣?

        我把以往收集得來的念珠都找出來,有塑膠造的也有木製的,全部都是神父和教友們送給我的禮物。我選了一串塑膠造的,常常都帶在身邊,嘗試每天念一串玫瑰經,大多數會在午飯後進行。開始了幾過星期,我的成績也算不錯,大部份日子都有誦念。在某一個信仰講座當中,一位主講神父談到了玫瑰經,並題及到,神父們每天最少要念三串玫瑰經才可以睡覺。我在想,神父們做得到的,輔祭是否也做得到?這樣,每天三串玫瑰經,便成為了我的新目標了。

        最初,這個目標真的很難達到,對於一個住在香港這種大城市的人來說,每天要抽得時間來念三串玫瑰經,的確是很困難的事,不過我得克服,因為我是輔祭!不可以令天主失望。在我的努力之下,大部的日子裡,也可以達致這個目標,在某些較忙碌的日子,也可以念上兩串,我的確大有進步。

         這樣,我不但愛上了玫瑰經,對玫瑰經也有深刻的體驗。雖然,我大部份念玫瑰經的時候也不專心,很多時候會想著別的事,想著生活上的苦與樂,未能專心一意,但天主似乎沒有計較,我所祈求的事,許多都很有功效,特別是為別人去祈求,但為自己祈求的,就大部份都未能如願。當我愈愛念玫瑰經,就愈發現玫瑰經的好處,例如可以隨時誦念,也可以隨時停止。不相信的,可以留心一下神職人員,他們在誦念玫瑰經的時候,也都跟別人說話,因為有念珠的幫助,當你念到哪裡,就在哪裡停止,然後又從哪裡開始,你手上的念珠,會告訴你所停留的位置。玫瑰經就是這麼方便。所以,當我乘長途車或船,或排隊等候的時候,都會念玫瑰經,若要下車或需要停止的時,就在這裡停止,再有時間誦念的時候,又在這裡開始,若是有心的話,一串玫瑰經總會完成。這麼好的祈禱方法,應當好好推廣。

        我不敢說,我求得的算是奇蹟,但的確很有神效。有一次,我從官塘乘小巴前往旺角,途經啟德機場門外的天橋,車箱在天橋口受了一次頗大的振動,眾人都飽受惶恐,原來是撞到了天橋的欄杆,司機下了車,把車身的一塊大金屬片拉開,然後回來,叫我們下車。我們都可以看見,車身的受損程度,都不期然問到,為甚麼沒有人受傷?很可能,是因為當時的車上,有一個人正在誦念玫瑰經。

        雖然我不喜歡跟團體誦念玫瑰經,但我生命中最享受的時刻,卻是在隱修院裡,跟一位一百零二歲的老神父,一起在聖母亭前誦念。跟這位老神父一起,心裡格外寧靜,格外有平安的感覺,好像有了一位導師。所以我常常都求聖母說:「若天主願意,讓這位可愛慈祥的老神父,將來可以再延壽多十年,好讓我有更多時間,侍奉他老人家的話,我就願意短壽十年!」。不過,不論天主怎樣安排,我也願意接受,現在能夠成為,他身邊的小輔祭,已經很心滿意足。很可惜,我現在已經很少機會,留在隱修院裡過夜,很少機會在黃昏的時候,跟這位老神父並肩祈禱了。

        有一次,念完經後,他問我:「你每天念多少玫瑰經?」,我就很自豪地答覆他說:「三串!」,他竟然反問我說:「你知道我每天念多少玫瑰經?」,我還未想到答案,他就自己答了說:「五串!」,然後,他又問我說:「你知道我每天念五串玫瑰經多久了?」,「五十多年了!」,他又自己答道。原來他才是高手!我在他的面前,實在黯然失色!

        我在心裡想:「神父是否正在給我施加壓力?」,我從前聽說,神父每天要念三串玫瑰經,就把每天三串玫瑰經,定為了我的目標,認為神父做到的,輔祭也應當做到,現在神父是否要給我一個新的目標?其實,事後我的確努力去嘗試過,可惜我做不到。生存在這樣繁忙的大都市,每天可以念上三串、有時候四串玫瑰經,已經非常難得!這已經是我的極限!反正我沒有再刻意地去數算,因為這樣沒有意義,自己有沒有盡自己的本份,自己應當心裡有數。

        那麼,我所用的,又是甚麼念珠?從何而來?那就要從數年前說起了。某一天,陳子殷神父從歐洲帶領朝聖團後回來,他手上拿著兩件聖物,一個有聖母像的小牌子及一串木製的念珠,要我挑選一件,因為另一件,必須送給一位修女,我便順理成章選了念珠。

        這串念珠是用木珠、沒有苦像的木十字架及繩結造成,珠與珠之間,差不多沒有空隙,拿上手不易使用,要用上一段時間才能習慣。神父跟我說:「這串念珠有母佑會的降福和大赦。」,我便答應了神父會好好珍惜。神父對輔祭的好意,小輔祭自然要明白,必會恆心祈禱,不可以令神父及天主失望!

        回顧我身上的裝備,大部份都是跟我有緣的司鐸贈給我的。我輔禮時帶在頸上的小木十字架,是我第一次到隱修院避靜的時候,一位從印尼來的外籍神父送給我的,我還記得當天,我站在他的睡房門口,看著他用了很沉長的祝聖經文來祝福它,我不知道他讀的是拉丁文,抑或是甚麼文字,我只見到他,拿著一本手寫的筆記,很投入地誦念了起碼十頁!幾乎是一個禮儀!又用聖水塗在十字架上,畫了十字聖號好幾次,雖然我身為輔祭,見過不少禮儀,但我從來都未見過,這樣沉長的祝聖經文。所以,我常常跟我的輔祭兄弟們說笑說:「這個十字架很有來頭!神父用了很特別的經文來祝聖!可以用來驅魔!」。我輔禮時掛在聖索上的塑膠十字架,也是這位神父送給我的。後來,這為可愛的神父離開了香港,一百歲的高神父入住了這個房間。我很懷念這位外籍神父,我跟他算是有緣。其實,我很贊成輔祭的靈修工具,由神父提供,自古以來,徒兒的裝備,都是由師父提供的!代代相傳下去,這樣很有意義,一種值得保留的傳統。

        自始以後,這串珍貴的念珠,就取代了我的塑膠念珠,成為了我的摯友。某些日子,如沒有帶在身邊,總是心緒不靈。若手插進了口袋裡,摸不到念珠的話,就像缺少了甚麼東西一樣。基本上,念珠和玫瑰經,已經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份。既然是天主的賞賜,我就得用它來報答天主。這串念珠,不但為世界上的各種事情祈求,特別多為神職人員祈求,由其在醫院裡,在神父的病床旁邊,就發揮了它的最大作用。

         有一天,我跟幾位獻主會神父共進早餐,孫益軒神父看到了我的念珠,便請我借給他看一看,他便批評說,這串念珠的結構很有問題,因為珠與珠之間,差不多沒有空隙,摸著它的時候,很難判斷自己的位置...。事實上他說的對,很少碰見這樣的念珠,一般的念珠,或說傳統用金屬釦製成的念珠,每粒小珠之間,都會被一個小金屬釦分隔,就算是用木珠和繩結製成的,珠與珠之間,都有少許活動空間,可以輕輕推開,讓大拇指的指尖擠進去,但我這一串就沒有,每一端的頭尾都捆了結,把十粒珠都迫在一起,我都要使用了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樣批評過這串念珠的神父不只一位。事實上,現今願意這樣去研究念珠的人,已經愈來愈少,大部份都是年老的神父。回想我們世俗人,只會對高科技和新事物產生興趣。看看我們年輕的一代,每當看見朋友的身上,帶有新款的無線電話或手提電腦,或是其他流行的新科技產品,都會請求對方,拿到手上看一看,研究一下它的功能,但很少人會請你,給他看看你身上的聖物,很少人會研究念珠的款式及結構,我只見過較年老的神父修士,有這樣的興趣,年輕一背的神父,就好像沒有這樣的情操。證明了這一代和後世的人,對於靈修生活的渴求會愈來愈低!

        這串念珠每天跟我常隨不離,生死相繫!很多次我遇上了危險、交通意外等,它也在我的手裡,為我求得平安。沒有它在手,我的信心就大大減弱,但有了它在手,在危難中,我就會充滿信心地跟眾人說:「鎮定!不會有事的!」。還有一次趣事,記得我初次到訪台灣,陳有海神父駕車接載我和幾位修女,到主教團的秘書處參加會議,當天傾盆大雨,路面嚴重水漲,我們下到了天橋口的時候,可能因為車裡的油箱滲入了水,不能繼續跑動,神父束手無策,唯有請我們一起祈禱。修女門的確非常合作,不斷重複誦念經文,可惜沒有成效。過了十多分鐘,我們的客貨車,仍然停留在路中心沒有對策,阻塞交通!神父在抱怨這一次的惡運。我靈機一獨,把我的超級念珠拿在手上並向神父展示,我對神父說:「我給您多一次機會!」。神父再度嘗試,這次竟然可以啟動!我的「尚方寶劍」的確很有神效!修女們都歡欣地讚美天主,繼續我們的旅程。我不知道這次是巧合,還是天主的旨意,總之,就是一次很難忘的體驗。

        所以我常常跟神父們說:「有輔祭在神父身邊,神父無愁解決不了問題!」。神父外出工作的時候,如果願意,帶同一位輔祭在自己的身邊,會是很好的習慣。

        這串念珠,也跟我度過了不少艱難的日子,又跟我離離合合。多次我找不到它,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它,它又在我的眼前出現,這些事情實在非常奇妙。有一次特別難忘!必須在這裡講述。某一晚我下班後,跟兩位同事去看電影,然後我們到粥品店去吃晚餐。有一位從澳洲回來的同事,看來不太懂得認路,我便領他往地鐵站去。我們走了不少的路程,經過了很多條街道。在我們分手之後,我的手插進了口袋裡,就發現了,我心愛的念珠已不翼而飛!我便把自己身上的東西,以及公事包上的一切都挖了出來,但也未能找到!這一刻我的心裡霎時晴天霹靂!我不斷責罵自己說:「你怎可以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把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再回想一下,我最後看過它的時候,是在粥品店裡,我得從原路回去看一看,或許會在途中找到。我從原路回去,查看地面,最糟的!卻是我們剛才不是在行人路上行走,而是在馬路邊,很多汽車停泊的地方,若我真的把它掉到地上,若旁邊那輛車要駛出來的時候,車的輪胎就會把它壓碎!這樣我實在難辭其咎!我在路邊像瘋子一樣,左看右看,不放過地上每一件垃圾!車底及幽暗的地方都要留意!我在途中不斷呼求天主說:「可否不要這樣的懲罰我?」。我又求聖母為我轉禱,聖安多尼及我的主保聖若望等我都求過!可惜路上並沒有任何發現。剛才我為同事送行的時候,已走了不少的路程,現在回去,又要尋找東西,實在艱難十倍!我終於回到了那家粥品店,這是我最後的機會,若在這裡也找不到的話,就再沒有希望了!我走到了我坐過的位置,看看台底,也沒有!坐在這裡的一位太太問我說:「你是不是在找東西?是不是有一個十字架在上面的?」,我就很有禮貌地回答她說:「是的,請問你有沒有拾到?」,她便差遣我到收銀處去問一問,不過這裡的地方實在很少,我們的對話,已被收銀員聽到了,她已經把我要的東西拿了出來,並問道:「是不是這一串?」,我立即感謝她的大恩!她又說:「這些宗教用的東西,怎可以隨便遺失的?」。我離開的時候就感謝她說:「謝謝!謝謝!主佑你!」。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實在難以形容!自始以後,我更加珍惜,這一串由神父從羅馬帶回來送給我的念珠,我不會讓自己令天主再度失望。

        很可惜,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這一串對我極重要的念珠,終於都有離開我的一天,而我事前並沒有心理準備。一天晚上,我乘坐小巴,照例在車上,為一位病危的神父獻上玫瑰經,我用了不足兩年的念珠,竟然在我的手上斷了!而最奇怪的,就是在折斷的一剎,我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形象,是一位老神父的樣貌,雖然很短暫,但卻很清晰。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念珠,會有折斷的一天!我實在無法接受。珠粒在我的手上四散,我不知所措!我在椅底不斷尋找,拾回了不少珠粒,但我當時已經很肯定,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我沒有可能尋回所有的數目。當時,只想盡量拾回,回家後再想辦法修補。我在心裡問天主說:「是不是我做錯了事?您要這樣的懲罰我?母佑會給我的降福和大赦,是否就到此為止?我以後是否失去了,為病危的神父們求福的能力?」。回家後我細心地數算,發覺這次實在是天意,這串像是有生命的念珠,已經無法修補。我帶著沉痛的心情,把它放在一個小瓦瓶內,因為我沒有勇氣棄掉它,我實在不能下手。我唯有把它的屍骸留下,當作標本,留待將來回憶。

        我始終未能明白,為甚麼它會無緣無故的折斷?是不是因為,我常常用它來為病危的神父祈禱、求福太多?它已經超出了它的負荷?我不是想導人迷信,這個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事發後不足一個月,我服侍了很久的一位老神父,就是在念珠折斷的一剎,在我的腦海裡浮現的那位神父,就在安老院去世。這是不是天主給我的一個重要啟示?我不知道,但我認為最好的解釋,就是我平常沒有聽從神父的話,所以天主要懲罰我!

        事發後好一段時間,我都是情緒低落,看電影和球賽,並未能為我舒壓。畢竟這是我第一串心愛的念珠!教我深入體會玫瑰經的念珠!我唯有到處去找父親們訴苦,我致電給陳子殷父親,因為念珠是他送給我的,他就安慰我說:「不要緊吧,我下次到歐洲去的時候,找過另一串給你。」。孫益軒父親又跟我說:「不要緊吧,念珠不太重要,天主知道你有念經的,祂會知道的。」。我跟一位年輕的教區神父談天的時候,也談到了,我最近發生了一件這樣的傷心事。他竟然跟我說了這樣的話:「不要緊!念珠很廉價!我有很多!你要不要?」。神父竟然把念珠的價值,用「錢」去衡量?真的莫名其妙!最有良心的,都算是住在安老院裡,半身不遂的文耀龍神父。他跟我說:「我想不要緊的,你有念經、多念經的念珠才會斷,你少念經的話,它就不會斷,你有多勤力,天主是知道的,不要緊吧!」。我希望聽到父親們說一些積極的說話,他就做得到。我也跟其他老父親訴說了此事,他們的反應都有所不同。其中在隱修院裡,趙本篤父親就說:「好!好!不錯!你用完了你的第一串念珠,證明你有勤力念經!你長大了!你過了一關!」。我實在不明白神父的意思,難道我這一生人,還要破壞很多串念珠去念玫瑰經?有這樣的必要嗎?我始終都未能明白神父的說話。

        我走到了一百零二歲的高神父面前,畢竟他是我念玫瑰經的啟蒙導師,我以為這位慈祥的老神父,會好好安慰我,擁抱著我,叫我不要傷心。誰不知!我最愛的父親,竟然給了我一盆冷水!他說:「第一串念珠嗎?這樣很少事!你知道我一生人,折斷了多少串念珠?念經才是最緊要的!這樣很少事!不要為這些事而煩惱!你無用!無用!」。我想在,他現在一百多歲,如果他在三十歲時開始念玫瑰經的話,在他手上折斷的念珠會有多少?嘩!必定無數!堪稱殺手!我不敢再想下去!難怪他可以到了化境,有「聖母孝子」的美譽。我在他的面前,永遠都是一個小子!這個無知的小輔祭,被得道的老神父的一盆冷水喚醒了!「念經才是重要!」、「不要為這些事而煩惱!」我深深地牢記著老神父的忠告。

        我回家找出了另一串,亦很有紀念價值的念珠,是我初次到隱修院避靜的時候,趙納德神父送給我的!我得重新振作,我要繼續以玫瑰經,為患病的神父祈禱!不過,我畢竟是個軟弱的小輔祭,試問如果你的親密戰友,在你的面前陣亡,你是否真的可以無動於衷?一心只顧著自己的使命?這樣沒有可能,始終你會傷感。所以我也不斷祈求天主,希望我的念珠不會再斷,可以永遠地用下去!我不想我老了以後,我的房間裡,放滿了的都是念珠的標本!我不需要用這種方法,在天主面前證明,我有誦念玫瑰經!因為聖母會為我作證!

        我找出了這串念珠之後,才發覺了,它跟我沿用的那串,是同一種款式,用木珠、沒有苦像的木十字架及繩結製成,珠與珠之間,差不多沒有空隙,不過這一串的繩子較粗,相信會比較耐用。但繩子用得多總會變壞,始終它會受到磨擦。這一串念珠,我亦交給了孫益軒神父鑑賞過,他仍然是同一句說話:「手指頭都擠不進去!怎樣念經?」。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天主的旨意,我連續兩串念珠,都是同一款式,很少碰到的款式。一種我相信,教會內不會太多人喜歡,甚至抗拒的款式!但我卻運用自如,得心應手。這可能是天主給我的特恩,這種念珠,可能是天主特別為我設計的,給我專用的!我會好好珍惜,繼續以玫瑰經光榮天主!

        我又為自己定下了一項準則:以後,我自己專門使用的念珠,必須是以下的物料造成:木珠、木十字架及繩結,或天然水晶加上繩結。總之,就要盡是天然的物料,由天主供應的物料!若要成為一個「屬靈新人類」!就必須遵守這個「鄭氏」標準!當然,這只是說笑而已。的確,我鍾情於木製的念珠,但事實上,天然水晶也是用來製造念珠的良好物料。雖然我自己未必會用,但我也得贊同這種造法。因為水晶不單對人體有益,還有鎮定神經的作用,可以令人在短時間內心境平復,有助集中精神,更容易專心、投入地祈禱,很適宜製成念珠。那麼,在數千種水晶當中,甚麼品種才最適合製成念珠呢?答案沒有肯定,因為大部份都會適合。白水晶、紫水晶,髮晶、芙蓉晶、茶晶或黑曜石等都會適合。至於碧茜類、電氣石及水藍寶等就未必,但我不肯定。因為這些類別,都適宜吊在身體上的適當位置,用來開發輪位或醫治疾病,拿在手上念經,未能發揮它們的最大作用,有點兒浪費。不過,我強調!我不是專家!這些只是少許個人心得,不是甚麼準則!事實上,慣用水晶的人自會知道。總之,我亦強調,念經才是最重要的!任何工具,都只為了幫助人去投入祈禱!有了好的工具,就得好好運用!不要令聖母和天主失望!

        我希望香港會愈來愈多教友,懂得珍惜念珠,更多人熱愛祈禱,熱愛玫瑰經吧!求天主祝福我們!感謝天主!

-完-

給讀者的最後感謝:

        這一編《念珠的故事》是【赤子豪情】散文集的完結編,感謝大家看完【赤子豪情】。

        【赤子豪情】記錄了筆者的輔祭生命,從筆者的童年至到三十多歲中年的人生與信仰的體驗,而隨著筆者已經有半條腿踏出了教會,以後寫的文章都是以一個世俗成年人的角度去撰寫,會續漸漸減少宗教意味。踏入千禧,筆者的人生也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希望各位繼續支持筆者以後的作品。再一次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

──天  崙

小弟為太乾祖父──高師謙神父所題的詩
小弟為太乾祖父──高師謙神父所題的詩

赤子豪情

我的黃金十年(二)

1985年校內歌唱比賽季軍獎牌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8年6月16日

* 續上《我的黃金十年(一)》*

        現在分享我的「學業生涯」。雖然我常說,小學是我人生最艱苦的一段日子,但其實也有值得紀念的成就。在香港於七十年代的小學教育裡,所謂的「音樂教育」,幾乎就只是「唱歌娛樂課堂」,你休想學得甚麼音樂知識或技能!體育課堂如是!純粹只是嬉戲,也許算得上是一些「鬆弛神經」、「舒緩緊張」的活動,稱不上甚麼「體育」,絕對學不會體操或打球。【自然科】及【聖經科】是我的強項,最少都得過 90 分,失去的分數一般是因為「錯別字」或「執筆忘字」字的原故,大部份情況下我都全部答中。唱歌是我天生的本能,常常受到老師的讚許。凡有甚麼歌唱比賽或表演等,都會有我的一份分兒,必會被老師選中。在小四的第二年,學校舉辦了一次《演講比賽》,以級別來分組,而我們三、四年級組別的大會指定講題是:【新春的趣事】。我班的主任導師非常民主,甄選的時候也聽同學們的意見。而我便幸運地成為了四年級C班的代表。講稿由英文科老師即我班的主任導師撰寫,而我就要每天在課堂上練習,在同學們面前演說,在班主任的指導下改進,即是在比賽前有充足的準備和練習。在比賽當天,我站在台上顫顫驚驚,幸好老師早已教懂了我減壓的方法,她吩咐了我,眼睛別看著前排的觀眾,更不要看著評判團!要看著廣場最後的小賣部鐵皮屋,這樣便不會過度慌張。其實,在舊式政府公共屋邨七層大廈的地下開設的學校,樓上二樓就是住宅,在室外地方搭建一個舞台,不論是宗教活動還是表演節目,觀眾又何止是自己學校的師生?整棟大廈的居民都在聆聽!不被人投訴噪音已經很好!就如同歌劇院內的「包廂」一樣,一大早已經有居民站在走廊上等候節目開始,因為他們的子女都可能有份表演!所以,教我們不緊張是天方夜譚!當大會宣佈,我是分組的冠軍的時候,我實在無法相信,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我志在參與。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從前參加聖堂的跑步比賽,我都只得了亞軍。我不知道上台領獎時應當怎樣,因為老師沒有教我,沒有人假設我會勝出,這是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希望我當時沒有出醜。但是!別開心過急!不要以為我得過獎項便會在學校裡有超然的地位,事實上剛好相反!我真的很後悔被選中和得了獎!我因此而成為了老師針對的對象。

        那個年紀老邁的中文老師,她的化名「老姑婆」人所皆知,常常無故提起這事,並指罵我在比賽中所說的內容並不對題。大會指定的題目是【新春的趣事】,但她認為我所講的是【笑話四則】!跟大會所指定的題目並不相符。她幾乎每天都罵我一次。也許她說得對,但全校都知道,當天所有人在台上演講的內容,都是由各自班别的主任導師所撰寫的!是老師提供的內容!我們小學生何來這樣的能力?我們參賽者只負責「演講」,那是一個「演講比賽」,不是「作文比賽」,她自己也有份撰寫!為甚麼老是要針對我?不去罵作者?後來,她還要在作文課堂上強迫我,在自己的文章內承認她的想法。那天的作文題目是【給外婆的信】。她站在我的身旁,一面宣讀,一面看著我寫,一句接著一句筆錄她的文章,要我對外婆說:「在學校的演講比賽當中,我以【笑話四則】取得了冠軍」,好像是要我寫《悔過書》一樣。我實在無可奈何,只有照做。所以,現在我得澄清!【給外婆的信】並不是小弟的作品,我只為老師代筆。同學們都認為,這是因為她所領導的班別,當天沒有取得任何獎項,或者可以說,當天我擊敗了她一手栽培的小猴子,所以她一直都懷恨在心!聽說那位落敗的同學,事後的遭遇比我還要慘淡!有人看見了她在比賽後被這位老師罵得像「狗血淋頭」一般。似乎這位老師對我己算是「手下留情」了!這場惡夢持續了兩年,因為從一年級開始,這位老師一直指導我的【中文科】和其他科目,直至五年級,總之每年都會碰上他的!像是前生結下了仇怨。六年級那年,學校請來了一批年輕新執業的教師,我才脫離了她的魔掌。從一年級開始,我便感覺到這位老師的腦子有少許問題,應當請教精神科醫生,其他同學也認同這點。

        在學校裡受創,在家裡又怎樣?媽媽聽到了我的講述後便回應說:「冠…甚麼軍?你都可以得冠軍的甚麼比賽來的?算了吧!以後別要參加這些活動,用心讀書得到更好的成績就好了。」。三姊姊聽了後不停地自言自語說:「甚麼比賽?演講?這樣都可以比賽?這樣都得?……」,然後笑至不能收聲。五姊姊毫無反應,一笑置之。是的,相比她與朋友組隊參加電視台辦的「常識問答比賽」所得到的冠軍,在電視節目中出現,我這個冠軍的確略為遜色,我這個只是政府屋邨的現場節目,沒有錄影、沒有直播。只有二姊姊象徵式讚了兩句,但當時她好像忙著外出,根本沒有時間理會。爸爸的反應怎樣?以為我瘋了麼?怎會告訴他?讓他知到我參加跟學業成績沒有直接關係的活動,還得了這麼好的成績,必會身受重傷。

        這件事的確為我留下了陰影,一直是我的童年陰影,即使我到了中學以後,也不敢參加任何比賽,不是因為我怕「輸」!而是因為我怕「贏」!我怕贏了後,又會無故成了罪人!就算不是比賽,甚麼傑出義工獎勵等也退避三舍,避免自己又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正如我先前說過,我一生都沒有為自己的天賦而自豪!只有自責!

        現在再回想起這件事件,我也會不自禁地問自己一個問題:「在人生裡,甚麼是『贏』?甚麼是『輸』?」,是表面上看得這麼風光嗎?成功的人的背後又要付出多少「鮮為人知」的代價?這次表面上是我奪得了冠軍,但其實,我所得到的獎品只有一本圖書,而且該書本是我完全不感興趣的主題,我很快便把這件「不祥之物」轉贈了其他同學,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咀咒」!後果就是持續了兩年的「辱罵」、被迫寫了一份《悔過書》以及家人的幾盤冷水。我那位主任導師才是真正的「大贏家」!當天大會宣佈結果的時候,她站起來接受其她老師的祝賀。事實上,「人」是她「欽點」的,「講稿」是她創作的,她既是「訓練員」又是「導演」也是「監製」。而我們這群參賽者,只是老師們手中的一隻「棋子」,只是一隻負責跳出來表演的小猴子,只是老師與老師之間互鬥之下的「犧牲品」。而我惟一的貢獻,可能只是沒有讓她丟臉。我常在心裡思索:有才華的人,是不是必要成為有權勢者的「棋子」?把思想再提高一點層次去想,那些所謂名人、影視紅星、流行歌手等,也可能只不過是被他們的老闆、商家、投資者等玩弄於掌上的「棋子」,可能只是一顆「搖錢樹」。那些所謂的「頒獎典禮」,可能只是一個「節目」,內容當中的「獎項」是「真的」還是虛構的「劇本」就不得而知。為我來說,「獎項」可能只是一種「虛榮」,也許是下一個考驗的「餌誘」,用來引誘你參加一一個考驗。也許是天主的巧妙安排吧!藉著這些難忘的經歷,我這一生對於「名」與「利」也看得很淡。

        小六的時候,記得當時班裡【中文科】成績最好的是正、副班長,但附屬【中文科】的【作文科】就有三傑。每當老師發現了好的文章,便會張貼出來,以作參考。而當中有三位是常客,兩位是正、副班長,第三位是傳奇人物,因為這人的作文成績甚差,這人就是我。為甚麼成績不算太好,又常被張貼出來?是因為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難題:「錯別字」!每當發現錯一個字便扣兩分,但我也無能為力,很多字只懂讀音,完全記不起它的形態,若能記得其中的部首,也有記起整個字的機會;又有一些只懂得讀、明白它的義意,但是不看著它便無法寫出來的字,這是最大的致命傷,因為中文字不是拼音出來的。但對於我這種默書常得零分的人來說,懂得讀字和明白意思已經很好!就是這樣,完稿紙上會有很多空格,常要老師來跟你玩「填字遊戲」?實在是罪無可恕!老師要從上文下理去推斷,空格上所懸空的,本來想寫甚麼字,也許會召見我,問我究心裡想填甚麼,這樣當然會被大罵一頓。七除八扣之後,本來近一百分的作品,只剩下六十多分,剛剛好合格!但老師總會讚揚文筆流暢、內容充實……,在張貼前得重抄一次。即使文章有多好,得分不高便張貼出來作為模範,始終會被人恥笑。還有一個怪現象,中文成績最好的正、副班長,通常每次都只會被張貼出一編文章,而我就偶然會被刋出兩編。

        除了這些以外,小學的生活似乎沒有甚麼值得紀念。

        升到了中學去,我開始了新生活。我不幸地被編配到「特殊班」去,要接受「特殊教育」,常常被別班的同學取笑我們是「弱智班」,真的氣憤!也許這是我罪有應得的。這家工業中學有男女生,但分開上課,男有男的班別,女有女的班別。我們初中一,男的有四班,女的有兩班。我猜想這跟學校的思想保守與否並無關係,男女分班只為方便管理。因為這裡是工業學校,男學生要修【工科】,女學生要修【商科】和【家政科】,如果男女同班,怎樣安排上課?到了【工科】的課堂時,便分開課室?分開導師?雖然老師沒有告訴我們,但我們自己也可以理解。不過,我們首屆的初中一特殊班學生,就像有了特殊的恩典!我們是創校以來首批可以跟女同學一起上課的男學生!

        入學時老師跟我們解釋,「特殊班」是學校的新嘗試,我們是第一批!我實在深深不忿!竟然找我來做試驗品?而這種「特殊班」只在初中一實行。因為學校發現,近年來招收的新生當中,有很多人還未有小學畢業應有的水平,很難教懂他們初中一要學的內容,所以試辦「特殊班」,讓他們集中在一起,當老師們了解他們的水平時,便懂得應付,所以男女各有一班。如果這種方式有效,便會繼續下去。

        入學後我要面對一個默生的世界,老師和同學都是全新組合,雖然我的年紀比同學們大了少許,幸好我一向人際關係良好,很快便跟同學們熟絡了。

        在「特殊班」裡要特別操練的,是【中文科】和【英文科】。為了更有效的教學,這兩個科目上課的時候,會分成兩組,男班的半組人,會跟女班的半組人一起上課,合併之後便會變成甲、乙兩班,每班都有一半是男生,一半是女生,當甲班上【中文科】課堂的時候,乙班便會在不同的課室裡上【英文科】課堂,如此類推。實施這個制度的第一天,大家都有點興奮,心急想看一看這班女同學的面貌,尤其是「心術不正」的我,很希望全體都是絕佳麗!在等候其間眾人都議論紛紛,各有各的所好,好像自己是皇帝,現在要選妃似的!可惜凡事希望越大,失望便會越大!當她們走進班房的時候,被男生們喝倒彩,隨即被老師指責沒有禮貌!看見她們,便好像面對鏡子一樣,知到了就讀「特殊班」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雖無過犯面目可憎」,實在嘔心。坐在我身旁的小杰立即轉面向到我那邊,用手掩著另一邊面,避免那個方向的人看到他在說別人的壞話,他笑著跟我說:「嘩!很醜怪!」。很明顯是一群已被社會屏棄了的垃圾!從她們的眼神中流露出,就是她們自己,都已經放棄了自己似的!好像是「女子監獄」。我在想:「天下烏鴉一樣黑」,我們自己不是她們的同類嗎?相信老師們首次看見我們的時候,可能也有相同的觀感,我根本沒資格歧視她們。她們的樣子有多嘔心?看看我們替她們所起的「化名」就可以略知一二!《妖女愛麗斯》、《Cool Eva》、《大山婆》、《黑妹》……!大部份都是電影或卡通片裡一些「女妖怪」的名字,我們這班男生都算得「可惡」!

        上了中學,我發覺自己對讀書開始有了少許興趣,因為所聽所學的,都比小學的更為實用,更有趣味。【中文科】所讀的,都是名家散文,全部都有作者名稱,有作品的出版資料及註解,甚至有古代的詩詞,不再是小學教科書自己作出來的悶極之作!【英文科】會學習【英語會話】,有播音系統練習聆聽技巧。【音樂科】仍然是我的強項,常被老師召出來站在同學面前獨唱以作示範,又開始學習少許樂理。【聖經科】本是我的第二強項,但最初我很擔心,在英文學校裡要用英文課本來學習及作答,【聖經科】將會變成我的一大弱項,沒有人會相信我是教友。幸好!感謝天主!這家學校在初中一、二的期間,【聖經科】以【宗教教育】為題,以中文課本授課,這樣我的「名節」才得以保存。事實上學校所教的,似乎都是為了那些未有信仰的同學而設。【天主經】、【聖母經】、【聖三光榮經】、【十誡】、為甚麼要領洗等,就算老師不講,在考試的時候也答得出來。其他科目就不要問,轉讀了英文學校,我早已成了「文盲」。最難忘的是某次【數學科】測驗,那次化名「魚蛋佬」的老師竟然沒有編輯【選擇題】來讓我碰碰運氣!又看不懂英文題目,結果……。老師在課堂上破口大罵,說他教書十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批出「零分」!我個人希望,這個不是創校以來的「新紀錄」吧!否則我又成為了開創歷史的人物!我這半生已經開創了不少歷史!而且大部份都是負面的!其實,老實說,面對著我們這群垃圾,老師們的壓力比我們還要大!因為我們已經放棄了自己,但老師們卻肩負重任,要教導我們成長。我的良心常常都跟自己這樣說。

        在初中一的第一年,班裡只有三位教友,我、小強和小杰,他們也是我班裡最好的朋友。學校有一種優良傳統,就是每天早上都有彌撒,可以自由參與,而大節日或詹禮彌撒是強制性的,凡是教友必須參與。凡有彌撒便需要「輔祭」,負責輔祭會的黃鍾匡老師前來邀請我們新生加入「輔祭會」,可惜小強和小杰都不感興趣,雖然小杰本是一個正式的輔祭,服役於《官塘聖若翰堂》。我便藉此機會認識較高年級的男同學。而「聖言宣讀」的工作,我從未見過由低年級的同學擔任的,不是老師便是較高年級同學,可能是因為老師們擔心,我們的語文能力和認字能力都未足夠應付。除此之外,每天的全體早會上,也有一位同學在台上帶領誦經,主要都是男同學,然後老師才宣佈事項。這家學校的宗教生活非常充實。

        進入了一所較有規模的學校,當然少不一種享受,就是「圖書館」的設施,這是我在小學多年夢寐以求的事。雖然我就讀的小學,在我離開前的兩年,也曾有一所雜物房被改建成為半所「圖書館」和半所「罪罰室」,但這個規模只能說是「象徵式」,而更多被老師們用作處罰學生(例如留堂或被罰抄寫)的用途,所以我很愛惜中學裡這個正正式式的圖書館。而美妙之處是不單有一所圖書館,學校也安排了一個名為【圖書館】的科目,讓我們認識更多「圖書館」的文化,由主管圖書館的老師來任教,上課的地點正是「圖書館」。這個課程專為初中一學生而設,教懂我們怎樣在圖書館裡「覓食」。內容包括圖書的分類號碼、資料庫尋索系統(木櫃子裡的名片)等,還講述圖書館內的規定、運作方式等。我看得出這裡大部份學生都很愛閱讀。不過我就常常聽到一些批評的聲音,都是來自男同學,都是批評這所圖書不夠專業,欠缺了一個很重要的類別,就是:「色情類」!而最受初中一的男生喜愛的一本書名為《早期人類》,因為書裡的圖畫,那些原始人都是赤條條的!沒有穿衣服的!的確是最具研究價值!是最能夠引發討論的一本書,借出率當然也常在榜首。

        在學校裡有很多學生職務,大多數都是欽點式,由負責的老師來決定誰有資格,包括每一班也有正、副班長,有糾察隊,也有圖書館管理員。在香港的教育傳統裡,當正或副班長的人必須是成績頗好的,我自問一生都沒有這個機會,而糾察隊又如何?凡是正義威凜然的人都當得上嗎?不是!學校規定最少有初中三程度的學生才有機會。這樣也可以理解,初中一的小孩子怎可能管得上中五的學長?只可能被管!這是很有道理的。事實上我被老師挑選為「輔祭」已經是皇恩浩蕩!我不期望有老師會找我這種「廢柴」來委以職務的,而我竟然被圖書館的羅老師看中了!我造夢也想不到,我竟然成為了「圖書館管理員」!這算得上是天主給我在生命上的第二個奇蹟!就是連我媽媽都說:「你怎會懂得做圖事館的事?別攪亂別人吧!」。我不但可以戴上一個襟章!在一個範圍內不但管理學校的財產,也可以管理人群,凡不守紀律的人也會被我指責!這段時期的確是我人生的一大體驗。還有一件趣事,這位老師在招攬同學們為他服務的時候,口裡總會吐出一說話,就是:「我會為你加分數!」甚至對著一些他沒有接觸、教學的班別的同學也會這樣說,但過後很少人會查究,他為我們加了甚麼分?多少分?加到那裡去?他這種「江湖述語」對一些較年輕、初入學的小朋友來說,的確有效!但當我們在學校裡漸漸成長,也同時發覺這位老師轄下的團隊,大部份成員都是低年級的學生,其原因可想而知。不過可能因為我一向盡心盡力,幾年來這位羅老師都很疼我,反正我一向不計較他有沒有真正的為我加分,因為這樣對我最終也是「低劣」的總成績根本沒有影響力。

        在入學之前,同樣在這裡畢業的幾位輔祭前輩告訴我,學校裡有一位修女,在這裡教學多年,我有幸在她離開前的一年認識了她。李貞德修女指導我們【宗教教育】及【音樂科】,又教導女學生們【家政科】。她在【音樂科】上的選曲,大多來自《頌恩歌集》──我們香港的聖堂裡最常用的歌集,令課堂好像是「聖詩班」一樣。可憐的李修女,要指導這個由學校首年試辦的「特殊班」實在是一種苦難。很多次我們在課室裡「失控」的時候,她都要走到校務處去找訓導主任前來叫停我們,不知道她每次事後有沒有躲藏在一邊哭?

        有一次,午飯後我路過禮堂旁邊的祭衣房,我看見李修女在正在整理祭衣櫃內的物品,我便好奇地進去詢問她要否幫忙?這樣地又跟她談了一會。我愕然被她問了一個一生都沒有想過的問題:「你有沒有考慮過將來會當「神父」?」,我停了下來,不懂得反應,因為我實在沒有心理準備。我思索了一會,但我的腦子沒卻沒有給我答案。為了打破僵局,我惟有這樣說:「我現在年紀尚輕,您這麼早就要求我作出選擇的話,我是不能保證的。」。她以很快的反應接著說:「是的,是的,現在得專心讀書,我只希望你將來如果真的受到召叫的話,你會願意回應。因為我看你又當輔祭、又為堂區服務,對教會很有熱誠,我很相信你是有『聖召』的!」。但她當時說話的語氣並不像是「希望」,而是好像在要求我「保證」似的。我惟有這樣回答她說:「是的!如果將來我真的有『聖召』的話,我沒理由拒絕天主的,您放心吧!」。自此以後,我又多了一個煩惱,多了一件事情要去「思索」。本來,人生已經夠「煩」了!平日已經有很多事情需要「探索」,怎樣做好家課、怎樣令成績更好、能否升學、將來應當選擇甚麼職業、怎樣好好運用手上有限的零用錢、怎樣輔好彌撒、怎樣安排好時間服務聖堂……。但這個問題也是值得當輔祭的人去深思的,這也許是我們的一個「十字架」,為輔祭者就得比別人多一點煩惱!得恩寵就要付出。但我有點失望的是:我們當輔祭的常常面對著神父,為甚麼不是由神父來作出邀請?要由一位修女來跟輔祭說?

        修讀工業學校,肯定不會像文法中學那麼沉悶,【工科】其實是很有趣的,尤其是【木工科】我特別感興趣,很有滿足感。雖然過程會很辛苦,工房裡也很骯髒,事實上這類工作不太符合我的性格,但能夠親手造出一件精美傢俱或擺設,也是值得的。雖然我的作品總會有點瑕疵,而我的成績也不算高,但我享受製作過程,每件作品也很是投入。但不知到為甚麼,我對【金工科】就有點厭惡感,總是提不起興趣,可能因為金工房比木工房還要髒!我對自己或別人磨出來的鐵碎粉總是「敬而遠之」!而且因為金屬的硬度比木材高,接合位要非常準確,更講求技術,實在不容易掌握,不像木頭偶然可以施用少許「暴力」解決。而老輔祭 Simon 就有不同的看法,每當我們談論相關話題的時候,他總是標榜【金工科】的樂趣多一點,而事實上他的確很有心得,常常分享他從前在學校裡怎樣上課的情況,也分享他認為怎樣可以造好一件作品等等。我從這些資料中領會到,這可能是「心理」上的問題,要造出一件良好的作品,就必須全程投入,而我一向享受木工多於金工,又感覺到金工房裡「危機四伏」,很多重形的電動機械,有點恐怖,總之就是不能投入製作,怎可能造出優良的作品?而我最喜歡的【電子科】就與我無緣,因為要到中四即高中以後才能修讀,我一向對自己能否升讀高中充滿疑問,但幸好這家學校也能在初中二的時候為我們提供【電工科】修讀,這也令我對「電力」和「電器」有了點基本的知識。至於另一科我也感到一點興趣的就是【工業繪圖】,雖則不是我的強項,但也總會合格。

        學校有不少「課外活動」,有四個社,但不是自由參與的,也是欽點式的,每個人在班裡的編號已經決定了自己會跟那些人一起活動。四個社以顏色來區別,不論學生是否喜歡那種顏色,是否喜歡那一群人也沒有選擇。另外,一般學校都有辦的《學生會》,當然也會存在,但看來就好像是高年級同學們的天地。除了這類官方活動外,也有宗教性質的,以「善會」形式舉行,有:《聖母軍》、《聖體軍》也有只收男同學的《輔祭會》,亦有《天主教同學會》及《基督教同學會》,可謂非常多元化。還有一些對外合作,社會公益的活動:《童軍》、《女童軍》及《少年警訊》,在小學時候已經參加了《少年警訊》的我,誠實地向老師報告了自己的身份,讓他在名單上增添一員,至於我有沒有時間參加他們的活動則另作別論。

        我在中學的第一年的結果也只能用「敗北」這兩個字來形容。我這一生的學業總逃不過「留級」的命運,這可能真的是我的「宿命」。幸好第二年我無須再接受「特殊教育」,這樣令自己的心安樂了一點。從「D」班榮升到「C」班去,但又增加了另一種壓力,我發覺我跟新同學們的年齡差距又被拉遠了一點,這一年跟同學們相處的確有點困難,我總覺得他們的思想比我從前遇過的同學們更幼稚,我曾經也大膽地跟一位老師討論了這個話題,而老師就提出了一個較正面、較科學的可能性:就是我們香港人的「入學年齡」一代比一代早,撇開我曾留級三次的因素去計算,如果當時小學畢業的人的年齡,比起我那一代小學畢業的人低一點的話並不出奇,聽說老師們那一代,一般人都是七歲以後才開始讀書,而到了七、八十年代,香港人一般在四歲或以前就已經入讀《幼兒班》,這是為了增加下一代在社會上的競爭力。雖然我不知道老師的說法是否真確,也許只是為使我安樂一點,不想我過於失望,但我總得面對這個現實,因為自己的青春有限,我自知不能再讓自己面對相同的處境。

        在第一年與第二年初中一之間的暑假內,我們送別了李貞德修女,不知道她的修會調送了她到那一個剛位,總之她就是要結束多年來的教學生涯。感謝天主在她離開學校之前的最後一年讓我認識了她。

        第二年的初中一,雖然成績也不及小弟弟們好,但比起上一年就輕鬆得多,因為幾乎全部內容我也有了一次經驗,但脫離了《特殊班》的語文課,不論【中文科】或【英文科】也比從前嚴格,再沒有任何優惠。這一年學校請來一位年輕的女教師任教我班的【英文科】,她也成為了我班的主任導師,而她的特點是以「全英語」來上課的,實在不容易應付,如果上一年是這樣的上課,我必會一敗塗地!幸好這時候我應付得來,除了因為我是留級的原故,也因為我在聖堂裡常有跟外籍神職人員嘗試用英語交談,這可算是良好的成果。很多老師的提問不論是欽點式或是舉手搶答,我也成為了「大贏家」!其實不是因為我了解箇中的知識,而是因為我已經是第二次修讀相同的課文,我只是「記得」那些答案。在香港的教育文化裡,想得到好的成績,「記憶力」是最大的關鍵,「理解」卻是次要,也可以大膽的說:「不重要」,記得的答案越多,贏面就越大。我一昔間成為了小弟弟們的「偶像」,坐在我後面的同學跟我說:「我真羨慕你!那位女教師似乎很喜歡你!」,這個笑話令我既高興又詫異,因為這種笑話其實是證實了這班同學的思想非常幼稚。

        另外,學校又請來了一位女教師,代替李修女教授音樂課,這位較年經的女教師充滿理想,不單教我們唱歌,而選曲也不再局限於教會的聖詩,也有其他的藝術歌曲,又教授我們最基本的樂理,使我們掌握了閱讀五線譜的最基本方法。從這一年開始,學校比重前更著重音樂教育,這位老師為了提高學生們對古典音樂的認識,成功跟學校爭取了於午飯時段在禮堂裡舉辦音樂欣賞會,當然沒有管絃樂團演奏,只是播放聲帶或唱片,而最難得的是有老師現場講解,介紹當天的選曲資料,例如作曲者、作品的時代背景以及作品的內容在表達甚麼等等,令我們增添了不少古典音樂方面的知識。只可惜這個名為《午間音樂會》的活動是於飯後舉行,時間短促,不論老師有多大的熱誠,也很難在二十多分鐘內讓我們了解一首樂曲。因為我很歡這個活動,常常也會自動自覺地充當義工,幫忙老師準備及收拾禮堂,所以幾年來這位老師一直都很疼我。

        其實,我個人最希望的,卻是有老師指導我使用樂器,很可惜這所學校沒有這樣的資源。雖然在第一年的初中一學年裡,李修女為我們搜集了資料,得悉香港政府辦了一個《音樂事務統籌處》,而這個單位為中小學生舉辦了不少低成本或免費的音樂課程,只可惜,雖說是某些課程是免費的,但昂貴的樂器也是用者自負,若我買得起這些東西的話,早就成了玩家,多年來就不用在這個點上兜圈子。到了第二年的初中一,這位對音樂充滿熱誠的老師果真作出了嘗試,竟然為學校請來了香港著名音樂家──梁逸超老師到學校教受《口風琴課程》!這可謂好的開始,希望陸續會有其他種類的樂器課程可提供學習。可惜,凡事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口風琴》本來就不是我的興趣之內,因為要用口吹,不能「自彈自唱」,對我來說,實非最佳之選,但基於其他同學們的鼓勵,亦得顧及其他人的興趣,就打算作出嘗試,理由是先讓自己接受最基本的音樂訓練,將來有了進步再想其他的。但很可惜,一些老問題會在自己的生命裡循環不息,二百元一套《口風琴》,錢從何來?不要跟我說可以問自己的家人,在其他家庭裡行得通方法,在我身上很多時不能成就。這樣,我眼白白的看著學校為首批《口風琴訓練班》的學員大批訂購的樂器套裝,一個個新禿禿的分發給已經報名、繳交了學費及訂購樂器費用的同學,其實我很想問同學借給我摸一摸和吹一吹,只是我不敢開口。同時,同學們又指責我失約!本我來我答應了他們也會參加的,但這時候我竟然丟下了他們,最終沒有報名,他們都認為我沒有信用,令良好的關係幾乎決裂。自始以後,週末的課外活動時間,我常常會聽到禮堂裡傳來悅耳的《口風琴》彈奏的聲音,而且一個月比一個月進步!他們第一天彈不了十個音符,直到學期尾他們可以在聖誕節或復活節的聯歡會大合奏!而我仍然在禮堂外邊做些「閒角」,例如在圖書館整理書本,或者為了幫助老師準備某些活動搬檯搬椅,實在有點心酸。這樣,我早就奠定了自己這一生都跟音樂無緣,只能在「學校」這類低層次的地方稍作贈慶。

        由於從前的好友們都升到了初中二去,碰面時候的話題就比從前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又多了另一個角色,就是同學們的大哥哥,他們有甚麼事情不開心,都會前來找我傾訴,也許人與人之間有些糾紛,由我來調解比較合適,大部分「正派」的同學都會給我面子,只要是學生與學生之間的問題,一般我也幫得上忙,惟獨是學生憎惡老師就無能為力,只有勸免當學生的一方以犧牲的精神面對。當中有些弟弟們對我的宗教信仰特別感興趣,我也藉著這些機會傳揚福音。

        論到了「轉變」,經過了這一年來的洗煉,這時期的我,跟小學時候的我,實在「判若兩人」。從前我倚賴別人的保護,有甚麼事情都只懂得向長輩哭訴,要求別人替我出頭。在小學較低年級的時候,當我被別人欺負的時候,就由我的五姊姊來應付。不過,放心,很少會真正的引來另一場暴力事件,通常姊姊會用言語恐嚇,叫對方不要再有下一次,聲明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自己的弟弟。而我又不是一個記仇的人,我求助的目的並不是要「還以顏色」,而是想平息事件,不想事情惡化下去,更不想將來重複發生,絕對不是別人打了我兩拳,我要還以三拳,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在五姊姊畢業了以後,就由我家的鄰居人稱「妹珠」的女中豪傑來保護我,她是我的五姊姊在童年時候的好友,為人很有正義感!好勇鬥狠!我親眼見過她跟男孩子打架,很多時跟她爭執的男孩子會被她趕走!亦可能會身受重傷。但到了六年級年,又因為她畢業離開,我便失去了所有的「靠山」,所以我常說小學的五、六年級是我最艱難的兩年。而在中學裡我竟然擔當了她們的角色,常為同學們出頭,當有高年級的同學,欺負低年級的同學,我便要出動,而他們一般也看不出我也是低年級學生,不論我的外貌與說話時的智慧也會誤導對方。有一次,一位年紀較輕的小同學眼泛淚光前來找我,說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學生常常在合作社的用膳廳裡欺負他,不但買東西時不守秩序,又搶走他買了的食物,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很明顯這個惡人是刻意的,他認得這位小同學,知道對方不敢反抗,而從前他成功了,所以當相方再次遇上的時候,便會珍惜機會……。我與這位小同學一起前往找他,當小同學指出他的時候,我就記得這個人應當是初中二的學生,因為我上一年見過他,當時他是鄰班同學。我走到了他的跟前,先看一看附近有沒有老師或糾察隊隊員,確定是安全以後就一手拿著他的衣領問他說:「他說你打他是不是?」,他不知所操,只用手推開我拿著他的衣領的手說:「甚麼!……甚麼事呀!」,然後擺著準備打架的姿勢跟我對峙了接近十秒,而我亦沒有準備打架,只報以凌厲的眼神。結果他先轉身離去,這時候我大聲警告他說:「再有下一次你知道會怎樣!」,自此以後,再沒有聽到那位小同學提及這事。

        不論在小學或中學,班裡總會有一些小惡霸,人類當中總有些人的性格,在不順意的時候,就只董得以暴力或威嚇等方式去對待別人,從前我對這類人只有「順應」,當他們威嚇要食物,就給他們食物,對我新買來的文具感興趣的話就雙手奉上,到家人問責的時候,就只得說自己不小心丟掉了,或說是自己心甘情願轉贈給了別人,不敢說出真相。到了中學去,我已經厭倦了繼續當一隻「沉默的羔羊」。記得有一次,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直接挑戰了班中的一位惡霸,邀請他一同前往金工房後面的梯間,這地方是學校裡打架最理想的方,人所皆知。我在這裡滿足了他多次挑釁的欲望,把他打至沒有還手之力,當他抱著自己的肚子蹲在地上哭的時候,我便欠身靠近他的耳朵以溫柔的語調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已後應當知道怎樣做吧!」,然後轉身離去。自此以後,這位同學的確在班裡大大收歛,不像從前那樣囂張,可能他已經明白到,只要班裡有我的一天,他就不能過度囂張。而這件事只有一兩位同學知道,因為「打架」這樣的事情不能太過張揚,始終是犯了校規。而我亦沒有打算成為英雄,我沒有這麼幼稚,所以同學們都不知道,他們在日後所享受的「安全」我也有一份兒締造的。當然,他仍然對我恨之入骨,當老師要找人對某些事件負責任的時候,如果那件事情跟我相關,他的供詞總會「加油添醋」。有時,當老師宣佈要責罰我的時候,他總會歡喜若狂,幾乎要彈起來向天揮拳喊「YES!」似的!有點像外國的足球賽事,當有球員入球的時候,觀眾席上總會有人又叫又跳,造出各式各樣的「人浪」。

        其實這樣證明了一點,若我繼續願意當「受害者」的話,我就永遠都是一個「受害者」!感謝我的五姊姊和「妹珠」姐姐當年的教導,雖然我不願意像她們一樣「好勇鬥狠」,甚麼都用暴力或威嚇來應付,但最少我得「面對」,要敵人明白自己的立場,不會向對方屈服。在這個課題上我明白了一點,在人生裡「自己保護自己」是一個責任,不要祈望別人為自己出頭,應當在事件發生的同時,自己就要第一個站出來替自己出頭。從此以後,我就不再容易被人欺負,反之,會為被欺負的人伸出援手。

        好不容易又過渡了這個留級的年頭,成績雖然又不算太理想,但能夠升級,無雖被學校驅逐,已經算是走運。

        在這個暑假,我為了自己的生活費到了三姊姊工作的工廠去做「暑期工」,體驗了「初生之犢,為錢屈服!」的道理。

        榮升到初中二去,我幸運地仍然流落「C」班,實在…不是「D」班我已把自己當作是進步了。這次大禍臨頭,初中二所學習的課題,比初中一的高深了不少,又遇上了最嚴厲的老師──馬太,她不但是我班的主任導師,又教導我【英文科】,單是課文我已經應付不來,加上她對教學的嚴緊,尤其對我這種常常欠交家課的人,她總是「殺無赦」!她實在是我的「克星」。在開課後第一個月,我就被要求召見家長。這是我上中學以後,首次被個別召見家長。在對上一年,我的「流年運程」甚佳,可說「如日中天」!但這一年卻是我的「報應之年」。正所謂:有多長久的風流,就有多長久的折墮。班裡被她針對、準備釘死的有三人,其中一位是我。另外一位可算是班中的一位惡霸,不過這位跟從前初中一那位「小惡霸」迥然不同,他的思想成熟得多,不會隨便跟人結怨,可能是因為他的年紀關係,他跟我是同一類人――留級多過一次的(香港的方言稱為:「逢二進一」)。但這個人不容易對付,跟我從前遇過那些小孩子、小惡霸有很大的分別,他不但好勇鬥狠,真的會大打出手,而且會很主動,更有黑社會背景,所以令我舍避三分。幸好他的思想比教成熟,沒有無故生事,我再沒有為同學們出頭的機會,我也不想跟他有直接的衝突。雖然我跟他也有過一兩次的爭執,幾乎大打出手,幸好相方的思想都頗為成熟,沒有因為個別事件而成了長久的敵人。這個人生的課題令了解到一點,我感覺「思想成熟」的敵人,比「思想幼稚」的敵人容易應付得多!面對「思想成熟」的敵人,只要不做損害對方的利益及令對方憎惡的事情,對方是不會無故「輕波作浪」的。

        有一次,在我跟他爭執後冷面相對了兩三天,我因為午飯時謂口不好,在上課前趕到了快餐店裡買些小吃,剛走進門口便看見了他在抽煙,旁邊坐著班裡另一個惡霸,可算是他的黨羽,而他們兩人也是班裡公認了的一對好友,他們正在淡天。而這位跟我冷戰了幾天敵人,竟然跟我點頭,以友善的語氣先開口跟我說話,他微笑著跟問我說:「買飲料嗎?」,而我也以幽默的態度回答:「不!買食物!」,他似乎嚇了一跳,跟身旁那位同學一同說了一聲:「嘩!」,然後兩人一起捧腹大笑!看來他真的忘記了或放下了先前的恩怨,不再跟跟計較。自此以後,我對這位同學產生了興趣,希望可以進一步認識他的另一面。有一次,亦是午飯時段,我路過學校附近的政府屋邨的停車場,我看見他獨自一人倚傍著一輛汽車正在抽煙,好像正在思索甚麼似的。我友善地開口跟他聊天,想不到他不但沒有拒絕,而且從開始就已經全程投入,開門見山,這可見他從來沒有因為個別的爭執事件而把我視為敵人。原來他與我的確是同一類人,他亦不喜歡讀書,但似乎他的思想比我還要成熟,而且人緣甚廣,若他不能繼續學業,他的黑社會兄弟和他的親屬,也會為他介紹工作,而且有不少選擇,可以到汽車維修店去學習修理汽車,也可以到工廠或建築工地去學習專業技術,他早就有了出路。這位令班裡大部分同學都憎惡的惡霸,其實也有值得我佩服的一面,他不像我只懂得「聽天由命」、「任由宰割」,他比我更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在這麼年輕的階段,以經為自己的前途舖好了路途,我心想,若他的人際關係真的不好的話,怎會這麼多人答應會幫助他尋找工作呢?最少他有主動去拓展人脈。原來他不是我們想像中的一個只懂得打架生事的小惡霸,他也有值得我們欣賞的另一面。

        很可惜,這位同學跟我們相處了不出三個月,他是主任導師「除三害」運動的首位犧牲者。某天,他在課堂上被問責,之後課堂因他的「不合作」態度而被腰斬,他被主任導師帶到教員室去與訓導主任見面,之後就只見他一人回來,收拾細軟,不與任何人道別便沉默地走出了班房。似乎大局已定,眾人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大家議論紛紛,憎恨他的人說他該死!亦有人中庸一點的說:「不應當拿他來『開刀』的!弄得人心惶惶!」。這天班裡的氣氛非常緊張,而我和另一位「高危」的同學的額頭都在不停冒汗!過後的幾天我都失眠,很明顯,這是女皇給我們的「最後通牒」。

        在事件過後的幾天,眾人的心情剛平服下來的時候,我們就詢問他那位好友,最近有沒有跟他聯絡,和他的近況等等。這位同學透露,在電話聊天中他講述了當天在教員室裡的事發經過,原來是他自己沉不住氣,先用粗言穢語反罵老師,之後又衝動地說出了一句:「大不了停學!」──這個就是我們想知道的真相。事實上,這也無可口非,正所謂:「壓迫力越大,反抗力越大!」,一位「血氣方剛」的少年,在長期受壓之下,作出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沒有大打出手已經算是比平日克制,但無論如何,他也是太過衝動,沒有顧及後果。香港的電視片集曾有一句精彩對白:「凡是上級給我們的,合理的就是『鍛鍊』,不合理的就是『磨練』!」,難道我會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往後的日子,我在龐大的壓力下成長,我常常都膽顫心驚、夜夜失眠,以為很快便會輪到我。而好友們就不斷鼓勵我說:「放心吧!輕鬆一點,我們可以打賭,輪到『某某』同學,也未輪到你!你除了成績不好和常常欠交家課以外,其他的事情都很好。你操行成績一向優越、又當輔祭、早上在台上帶領眾人誦經、又在不少課外活動中出力,除了這位馬太以外,大部份老師都很喜歡你。不要灰心,以後加倍努力便可以了!」。感謝同學們的支持,好不容易便到了中期考試,成績可說「慘絕人寰」,這次的成績表由家長代領,學生們在外邊等候,我厭倦了這種神秘、令人疑心重重的玩意,何不玩得「激」一點?進行公開審判?我令願眾人都站在一起被罵,總好過這樣的猜猜、想想,疑心生暗鬼。我看見其中一位同學的媽媽走出了學校的大門,那位同學走到了她的跟前,準備一同回家,想不到他的媽媽停了下來,一句話都沒有說便在大街大巷掌摑了他幾巴掌!然後轉身離去,那位同學只有帶著淚光追隨背後。其中一位在班裡成績很好的同學說出了一句良心說話:「算了吧!在馬太的心目中,世上根本沒有好人,我們根本不會知道她在裡面跟我們的父母說了甚麼,我們都是『人人自危』。」,我也想不到成績頗好的同學也同樣有這麼大的壓力。輪到我爸爸出來的時候,我有了心理準備會在街上被拳打腳踢!幸好爸爸只在路上半行半罵。這樣看來,我的命仍保得著!我可以在這所我喜愛的學校裡生存多一點時間。

        過後的一、兩天,我被爸爸嚇了一跳,他竟然以溫柔、勸勉、語重心長的態度跟我說話!我霎時間以為他是「鬼上身」!變成了另一個人!幾乎要找神父來「驅魔」!他跟我說:「如果學校真的不想你讀下去……反正你也讀不上,這不要緊……何不早點出來做事?『男兒志在四方』,我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你的……你好好想一想吧!」。表面聽來是為我著想,但說話背後的目的亦不難明解,家人已經不想再負擔我的生活費,更想多一個人賺錢養家,即使斷送我的前途、毀了我的一生也在所不計!即使我只需要多「一年零六個月」的時間他也不想給我!幸好我很冷靜,沒有被魔鬼引誘!事後當我表明了自己的意願、自己的立場──「必定要完成初中三的學業程度」之後,他就回復了他的真面目,往後的「一年零六個月」,我就得繼續每天像奴隸一樣被罵。其實,我並沒有抱怨甚麼,反之我非常珍惜當天跟爸爸的對話,即使他的演技甚差,以一副非常「假裝」的臉孔說話,但畢竟他是第一次用「正常」、「合理」的態度跟我說話,也是最後一次,所以我非常珍惜。因為當事後在他回復了真面目以後,就一生都再沒有這種享受,所以我很珍惜那一刻,留在我的回憶當中。

        學期過後,風波終於完結,我沒有得到被學校開除的消息,而我的主任導師馬太亦因為移民他國而離開教職,新調來任教的老師也不知道我以前的歷史,這是我重新做人的好機會。事實上我沒有憎恨這位馬太,因為她的嚴格,我才得以成長,知道了:「幸福並不是必然的!」,要靠自己爭取。藉著她這個「地獄教室」的療程,我的英文成績的確有了進步,對付我這種「犯賤」的人,不用高厭政策不行!

        當我知道了…我的家人不想因為我繼續學業而造成了沉重的經濟負擔,課餘時間我到了一所著名的美式快餐連鎖店當兼職,穿上有M字標誌的制服,展開了我的兼職生涯。

        在下半個學期,我因為放下了沉重的厭力,人就變得開放、積極,不但參加了學校的《少年警訊學校支會》的幹事工作,也進一步參與了教會的服務,成為了《教區輔祭聯會》的幹事。為了強身健體,又參加了《柔道》訓練班,每星期有兩晚要接受嚴格的體能訓練。在老師和同學的鼓勵之下,又開始學習繪畫,每星期得抽一晚時間去上課。這段時期的我,既要面對學業,盡力保障自己升級的資格、又要做兼職賺錢、亦要受訓成為運動員、也學習藝術、更要成就教會的天職,談何容易!

        這個初中二對我來說,的確是腥風血雨的年頭…報應頻生,好像是從戰場回歸,僥倖生還似的!但細心回想,其實也有愉快的經歷。這年學校來了一些貴賓…一群來自日本的初中學生。原來,遠在日本這個地方也有「工業中學」這種玩意,學校為了歡迎他們,特別成立了一隊「臨時合唱團」在禮堂內表演助慶,而一向受【音樂科】老師寵幸的我,既成績優越又是當時「初中水平」的頂級《男高音》,當然會名列前茅。為日本人表演,我們不懂得唱日文歌曲,老師就教我們唱英文歌,除了本校的校歌【Get set for life】之外,又唱了【Is a long road to freedom】,因我們只是「初中學生」的水平,老師只要求我們唱二部音…但其實,我在聖堂的《聖詠團》內,已經開始學唱四部,比其他同學走前了幾步。雖然只是一隊「臨時合唱團」,表演過後便隨即解散,但有機會代表學校在一個國際性的交流活動上表演,倒算是我的榮幸,我總算被召選過為「校隊」!實在不枉此生。在體育項目上我沒有這種成就,但在音樂藝術上就有!

        那天的「學術交流」活動中,有不少趣事發生,我們發現日本的初中生的英語水平,相比起已經很差勁的「香港初中生」還要更差!我們學校的初中一學生平日倒算有機會開口跟外籍神父有最簡單的對話(這是被迫的!可能是校監大人的要求,他們甚少跟我們說廣東話。),所以…倒算說得出一、兩句,但當天一些本校的初中一學生向我反映,他們主動跟那些日本學生打招呼,但吃了不少檸檬。更攪笑的就是有幾位前來問路,剛巧我們幾位初中二學生站在樓梯邊閒談,他們不斷說:「Tallchi! Tallchi!」,我們瞬間變成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惟有用身體語言幫助表達,他們造出男性站立時小便的模樣,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想找「Toilet──洗手間」,我們立即為他們引路,當他們進去以後…我們便走到一旁捧腹大笑。我們走到了合作社那邊跟幾位同學談起了這事,有一位樣子猥瑣的同學很心急的問我說:「他們是穿三角形內褲還是傳說中的《襠布》?」,我對他的回應是:「你自己去偷窺吧!」。在禮堂的聚會中,學校宣佈了相關的合作計劃,我們兩校將會結成「姊妹學校」,隨即有一個簽署合約的儀式,往後兩校將會派出學生到當地成為「交流生」,而我對這一點並沒有任何興奮,因為這些似乎都是高年級與成績優越之人士的玩意,反之,心裡有些疑問就化作笑話跟鄰坐的同學說笑說:「香港的中小學都沒有教【日文】,我們怎樣到日本留學?中學喎!不是大學!可以的!不過要用很多年時間準備!…他們的英文這麼差勁!又怎樣在香港的中學裡讀書?」,真的值得反思。

        很快又到了暑假,這個暑期我改變了策略,沒有到工廠去做「暑期工」,跟著我的姐夫到建築工地去做「苦力」,看著技術人員怎樣安裝地板,之後又被他介紹到一位室內裝修師傅那裡當助手,學習最基本的裝修技術。同學們有些用暑假來娛樂,有些跟家人出國旅遊探親,有些參與不同性質的進修課程,總之渡假的方式琳琳種種,而我就選擇了以「工作」和「賺取生活費」的方式來作體驗。

        好不容易才升級到了初中三,達成了自己的目標──一個代價沉重的目標。既然這可能是我的人生於正統教育的最後一年,我得非常珍惜,承諾自己:「這是我最勤力讀書的一年!」,不論最後出來的成績如何,也得傾盡全力。這一年的主任導師竟然是黃鍾匡老師,一直領導學校輔祭會的那位。其實,我認識了他已經三年,比其他同學更早認識他。這位老師和藹可親,很快便跟同學們打成一片。在第一天上課的時候,他沒有立即講課,先與同學們溝通閒談,話題集中於初中三之後的去向。因為在八十年代,香港政府給予市民九年的免費教育,即是初中三是最後一年。當然,一個偏袒精英的政府也有其他資助學生的方法,就是「津貼學位」。繼小學六年級的「學能測驗」之後,不出三年,香港的學生們又要面對另一個公開考試──「初中評核試」,俗稱「中三淘汰試」,意即將會有大部份人被社會淘汰,只有一小撮人可以接受高等教育,這就是文明社會的運作模式──汰弱留強。跟小六「學能測驗」後的派位方式一樣,學生會得到一份「選校表」,選擇自己想升讀的高中,不少人因為不想改變環境,會選擇本來就讀的初中學校為第一志願,成績好的,當然可以派回原校升讀,成績差一點的,就得轉校繼續學業。但不論怎樣,「高中」已不再是「免費」的教育,政府只是資助部份學費,學生們必須自已承擔其餘的開支。所以,並不是成績好的就可以接受高中的教育,還要有經濟能力,不少人因為家境貧窮,即使成績很好也得要輟學投身社會工作。在香港,「教育」是一門高成本的投資,不是人人都玩得起。而成績不好的又會怎樣?當然,受教育是基本人權,政府不會阻止,只能加以限制。被淘汰的人如果想繼續學業,就得自己掏腰包到私立學校去求學,只是要繳付全費。所以,當年我們常有一個笑話,成績不好又能升讀高中的,必定是「富豪子弟」。另一個更多人使用的途徑是「半工讀」,這幾乎是香港於七、八十年代的主流文化,不少人才也是日間工作,晚間進修而讀完大學的,這種「自食其力」的文化的確為香港造就了不少人才。

        其實黃老師一向知道我的成績不好,但他的思想非常「積極」、「正面」,很值得學生們學習。他直接了當地問我說:「你無論如何都會出來做事嗎?那也非常好,男孩子早一點踏足社會,吸收工作經驗會更早熟。」

        新學年開課除了講解課程大綱以外,還有不少人事安排,包括選出正、副班長。另一件要令主任導師頭痛的事情,就是他受了訓導主任的委託,推薦幾名同學參加《糾察隊》,因為「糾察」的工作非常重要,相等於社會上的《警察》,如果選了心術不正的人來擔任,會令訓導主任非常頭痛。眾所周知,被選為《班長》或《糾察》等人物,為學校履行公職的,應當是學生中的模範,成績應當是頗好的,而黃老師竟然點出了我的名字,問我有沒有興趣,這是我造夢也想不到的結果,在初中一我能夠成為《圖書館管理員》已算是「奇蹟」!我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成為一個《糾察》的!我這一刻感到既愕然又興奮。不知道為甚麼,一向自卑的我,竟然勇敢的站起來大聲回答老師說:「很想」!不過這樣引來了部份人的不滿,詢問老師說:「他可以嗎?他的成績很差!」,老師卻平心靜氣的解釋說:「《糾察》跟《班長》的性質有點不同,《班長》必須成績很好才有說服力,但《糾察》對於品格上的要求更甚,而他的『操行成績』一向很好,他會有這個資格。」,當老師用「操行成績」來做王牌的時候,憎恨我的同學們就無話可說,而支持我的同學們就歡天喜地,不斷說鼓勵我的說話,認為我會做得很好。

        放學後我到了禮堂參加委任儀式,聆聽訓導主任講解身為《糾察》的職責及操守,我終於可以在衣襟上帶上《糾察》的名牌,這是歷史性的一刻,我造夢也想不到,我會有機會面對的一刻的,實在一切都來得太快,如夢幻一般。其實,要我執行這個職務的確有點困難,因跟我相熟的同學們都很了解我的弱點,同學在被捕的一刻,他們會跟我說很多「求情」的說話,而他們又知道我會心軟,所以…我一向知道,將來自己踏足社會以後,不太適宜選擇類似《警察》的工作,否則會社會大亂。有一次,有一位同班同學竟然荒唐的說:「耶穌叫你寬恕別人!你給我一次機會吧!」,其實…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以為搬出主耶穌的道理我就會屈服,其實…他說別的可能會成功,以往其他人對我表示悔意,說一些類似:「我下次不會了!」的說話等都會成功,但我一向最憎惡別人胡用我主的名字,我當時的回應是:「跟我講『耶穌』?你未夠班!」,所以這一次我破天荒來一次「殺無赦」!

中學全體糾察隊師生合照(1986年)

        在成績方面我終於多了一個「弱項」,就是先前所提及的【聖經科】。先前說到學校在初中一及初中二的【聖經科】以【宗教教育】為名,以中文受課,但到了現在初中三,噢…我的天!正式以英文教學的【聖經科】粉墨登場!【聖經科】…瞬間由我的「幸運星」變成了我的「克星」!我氣數已盡!

        這回我遇上了我最尊敬的林宗柏老師,這樣我又發現…我很可能…已經染上了「被虐狂症」,越是對我苛刻的老師我就越喜歡!他不但樣子帥而且真的很有智者風範。最難忘的一課,老師抽樣叫同學們站起來背誦英文版的【天主經】、【聖母經】或【聖三光榮經】,其他不是教友的同學倒算是過了關,而我…輪到我背誦【聖三光榮經】的時候…我只讀得出第一句……,本來一直說英語老師突然改用廣東話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教友來的!」,然後全班都捧腹大笑。是的…身為輔祭、身為早禱的領經員…這次真的丟臉。但我很感謝林老師給我的重創,若不是這樣,我後來就不會強迫自己操練至可以在英文彌撒中輔禮。

        另一位我很想感謝的馮老師在我的初中二和初中三的時候教導我【中文科】,她同樣是一位嚴厲苛刻的老師,我現在可以自己寫文章甚至撰寫書刊,大概都是因為經歷過她的洗煉。其實,不但在小學時作文科的作品常被章貼,在中學裡我其實都是高手之一,但在初中三這一年,這位馮老師就不容許所有人…特別是我做得這麼膚淺,因為我正是她最憎惡的人種:「常欠交家課類」。她從【默書】到【問答題】等(我的弱項)對我都是「殺無赦」,一向「背默」都很容易取得零分的我,在她的面前休想「捧蛋」了事!隨時要重默,直到我懂為止。而在作文方面……雖然我仍然是大贏家,包括從前說過,中文成績最好的同學,可能同時只會章貼一編,但我有可能會章貼兩編,小學如是,中學都一樣,在這方面我總是超越中文成績最好的同學!但是…這位老師可能不會讚賞,而且會把文章當眾讀出來,在眾人前分析那些句子寫得好,那些不對勁…當然亦會提出可以改進的建議。我的中文寫作能力就在這種「嚴厲苛刻」的氣氛下得已強化。在寫別字和錯字方面,這一直以來困擾著我的致命傷…到了中學如是,而馮老師就拒絕跟我玩「填字遊戲」,總會發回要我填補,不論問同學也好、問老師也好、查字典也好…總之,絕對要由我自己親自處理好,我從前那種「被扣分」了事的態度,在她面前已行不通。的確,我在前半生的不良學習態度,一直用來躲懶、逃避的小把戲在她面前都起不了作用,迫使自己要認真面對學習。

        課外活動如何?我與皇家香港警隊的關係良好,只是我沒打算成為警察。我家住的屋邨就在觀塘警署的後面,站在屋邨公園就可以看著警察步操。讀小學時已經參加警民關係組舉辦的全港性青少年活動《少年警訊》,小學時很多同學喜歡做「童子軍」,但我就不感興趣,同學們問我為甚麼不跟他們一起加入童軍隊,我就跟他們說笑說:「我是獨立職業殺手!不會參加軍隊遵守別人的紀律!要自己接生意!」。《少年警訊》藉由舉辦社區活動培養青少年奉公守法,亦鼓勵青少主動以市民的身份協助打擊罪案。讀中二時我正正在參加觀塘少年警訊會舉辦的「柔道班」,每個星期兩天在觀塘警署上課。各大中小學都有少年警訊的「學校支會」,是合作項目,學校自己組織已經參加了少年警訊會學生,或有興趣的都可以經由學校報名,學校方面舉辦活動,都會得到地區警署少年警訊會的資助,我在中二時加入了學校支會的幹事團,幫忙策劃活動,而剛巧負責的老師是我第一年中一的班主任,大家早就認識,所以一始就得到他的信任。但是,我中二這年學校支會幾乎沒有舉辦過活動,只開過兩次會議,老師和警民關係組女警師姐都認是我們那個主席的原故,因為這位正在讀中三的同學是一個「無尾飛陀」(廣東話「無尾飛陀」意即「常常」無故失蹤),找他非常困難,好幾次警民關係組需要義工,學校負責的老師都要交由我來處理,而我就經常帶同學們一起到警署警民關係組的辦事處去服務,例如拼合印刷品即活動宣傳單張,我是箇中高手!極度高速就能接好幾箱,猜想畢業後如果有印刷廠聘請我去做相關工作我會非常專業。順理成章我在中三時接掌了主席一職,成為了「少年警訊學校支會主席」。

        上任後第一個很想辦的活動就是參觀石崗軍營,可惜申請後老師收到了一封回覆信件,原來軍營因工程影響,暫停所有參觀活動,一場歡喜一場空。不過就帶領了同學參加了「D.E.A.──愛丁堡公爵獎勵計劃」,一起接受野外訓練。

        而最難忘的一個大型活動,就是每年在暑假期間超大型夏令營。我倒忘記了是四天還是五天,在烏溪沙青年新村舉行,既然是全港性活動,就好像「武林大會」一樣,會見到其他中學的師生,所以有點擔心自己的同學會與其他學校的人發生衝突!幸好這麼多天都和平共處。每天的活動都非常精彩,很多在平時沒機會玩的玩意、設備這裡都有,在樹上的繩凳,一大班人在地面拉繩,你就可以在樹與樹之間的空中穿梭!而每年這個活動的高潮在最後一天,電視台都會來拍攝報導,因為,港督大人會來進行「大檢閱」!當天天氣良好,我們在營內的大球場聽講座、唱歌、看表演。港督尤德爵士坐著直升機從天而降,聲勢浩大!我們全部人都很興奮!

        當中一件小趣事值得分享。這幾天真的非常炎熱!連警務署長李君夏大人都要脫去上衣展示肌肉!雖然當年他都算是上了年紀,但身材仍然「非常健碩」!受到男同學們的注意!尤其是我們當中有一位被認為是「女性化」同學,因為很欣賞李署長的「胸肌」會「震盪」被眾人嘲笑!往後大家都常常提起這事,取笑李署長是那位同學的偶象!

        往後少年警訊在電視台的節目都有詳細報導,而我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們的電視廣告宣傳片裡,居然有我的樣子出現!我的外甥當年只有幾歲大,媽媽告訴我,他不止一次指著電視畫面說:「舅父啊!」,不過每當媽媽走過來想看看甚麼事的時候,畫面已經消失,因為只得幾秒的畫,好幾次之後她終於看到了,但因角度問題,她都不太肯定是不是我,只是有幾分相似,而她亦知道我有參加這個活動,所以拍到我並不出奇,而我自己都看過,我當天就是坐在這個位置,真的是我來的。

        這個中三真的多姿多彩,除了當糾察可以沒收同學的學生證以外,還在其他活動中成為領袖,其實在年輕時有這些體驗好過單純沉迷讀書,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對我來說是值得的。

        在中三這一年,自從我當上了「少年警訊學校支會主席」之後,會務明顯跟往年的狀況逆轉,因為這次的主席不是「無尾飛陀」,比上一任更付責任,會議都比較頻密,不論老師和警民關係組的女警師姐都讚賞這一點。而上一位主席經歷了中三淘汰考之後便消聲匿跡,至於他到了其他學校繼續升學還是到社會去工作就不知道,因為在往後比此就沒有聯絡,但從前在閒談時他都提及過他沒心情讀書,很想出來做事賺錢。其實,撇開他履行職務的態度來說,他都算是一位好同學,上一年跟他交往時都有不少互動,因為大家都愛聽流行音樂,我們都有交換唱片用作灌錄聲帶,祝福他離校之後工作順利,前途無可限量!

        而中三這一年,因往年的支會幹士都不是升班就離校,所以我接掌主席一職之後就得籌組一個新的班底,今次招來了其中兩位女同學是初中一的師妹,有一天,其中一位至電給我,我以為是支會的會務上問題,原來只是想跟我閒談,而我的確從來沒有跟女同學在電話中閒談的經驗,一下子未能應付。他似乎對我很有興趣,甚麼都很好奇,問了我很多關於我自身的問題,例如為甚麼會上教堂、為甚麼可以在學校的早會上台領經、怎樣成為了輔祭、為甚麼男同學會稱呼我做「大佬」等等,我真的不太習慣跟女同談論我自己的私隱,不知如何反應,好像有點害羞。這次在收線時真的令女同學有點沒趣,是一次頗悶局的談話,請原諒我真的不太懂得跟女孩子交往,亦沒心情學習怎樣交往。

        但是,原來這件事沒這麼簡單的!原來是很大件事的!我竟然懵然不知!像是外星人寄居地球一樣!在第一次活動辦完之後,我的幹事團人員都暴光了,有一天我被同班男同學綁架!把我拉到後樓梯去,幸好不是要圍毆我,原來是盤問!這樣我才知道,原來致電給我聊天的女同學,我的幹事團女秘書… 是當時學校著名的「校花」來的!我真的沒想過我居然有機會跟校花談電話的!還很明顯地冷落了她!我霎時間嚇了一跳!這次大件事了!真的水洗都不清!

        其實,我對男女關係的認知很少,跟本沒時間、沒興趣去研究,一向都只是道聽塗說。就真的像中了陷阱一般,他們已經假定了我正在跟校花拍拖!企圖向我盤問出戀愛的細節。其實這又無可口非,不知道為甚麼,這個小師妹一向都好像很尊敬我似的,相信人人都觀察得到,她很積極地參與活動,對我這個大哥哥的計劃和決定都很支持,其他同學在背後批評我在會務或活動上有甚麼做得不夠好的時候,聽說她都很積極地為我解畫,這是其他男同學告訴我的,否則我都不知道。這些一切都成了他們的把柄!在整個中三這個年頭,他們都認定我在說謊,他們說:「明明『近水樓台』!其他人無法接近校花!你居然沒有任何行動?沒這個可能!」,另一個問題是好像沒有看見他跟其他男同學認真的走在一起,但又有過不少男同學承認曾經對她展開追求都沒成功,怪不得其他人繼續誤會我!整年裡他們多次盤問我,企圖要我親自承認!而我覺得自己最無辜的就是:事實上我甚麼都沒享受過就被視為最幸福!連一個擁抱都沒有,怎算是拍拖?但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拍拖的定義是甚麼,我真的沒有這種經驗,亦不太想有,也許我真的奪走了別人的夢想但又糟蹋了,的確罪無可恕!

        其實,初中三最難忘的事件,可算是「歌唱比賽」。這一年,《學生會》那班家伙,竟然乘校監涂神父不在香港的時候,舉辦流行曲的歌唱比賽,這是其中一位負責此項活動的幹事跟我說的:「因為涂神父不在,我們才有膽量做!老師才夠膽接受,以後未必再有機會」。最初我真的「心大心細」,我的確真的很有興趣,但基於「童年陰影」──從前受過《演講比賽》的教訓,不敢再參加任何比賽,因為…輸了不要緊,就當作吸取經驗,但贏了就可能會很麻煩。我自己在腦子裡憑空想像了很多負面的結果,例如老師會藉以批判我:「歌唱比賽你得冠軍!但學業成績你就得零分!」或在操場上被罰站崗的時候,同學們路過時會指著我笑罵說:「噢!歌唱比賽冠軍犯了校規!」…其實,這些都畢竟是自己的幻想──每每事情未有發生就先自己嚇怕自己,已成習慣。這段期間,不論是自己班別的同學,其他認識我的,包括輔祭會的兄弟及老師們都輪著前來疲勞轟炸我,也有同學邀請三人合唱,令我不得不再三考慮。在走廊上碰上熟絡的同學,就會有一位用手按著我的肩膀說:「喂!歌唱比賽喎!你強項喎!」。美術科老師和中文科老師又這樣說:「學校要舉辦歌唱比賽,你報了名沒有?」。而令我最詫異的,卻是音樂科老師對我說:「我看過歌唱比賽的參賽者名單,你好像還未報名。」。在學裡所有認識我的人,包括老師和學生們,都好像「假定」了我必須參加歌唱比賽似的!我都在心裡問自己?我在他們心目中真的是「大熱」嗎?我霎時間好像失去了自主權,我問自己:「為甚麼我一定要報名?難道我要向群眾的壓力屈服麼?別人想我做甚麼,我就要做甚麼?究竟我是為了自己的興趣而參加,還是為了滿足他們而參加?」。

        不管我怎樣自視清高,都敵不過自己的本能志向,唱歌是我惟一的天賦恩賜,而這又是我在這間我喜愛的中學的惟一一個歌唱比賽,我人生再沒有第二個機會,我沒理由不把握。我終於都趕上了尾班車,我可能是最後一位報名者。

        在選曲的時候,我考慮了一些其他人認為「多餘」的因素,就是認為學校的校內歌唱比賽,大家都是中學生,不宜唱當時最流行的「愛情」歌曲,但是這是我最擅長的,是我的強項,其實我當時最想上台唱《愛在深秋》,但我不知道身為學生唱這種歌老師們的反應會怎樣,所以決定唱勵志歌曲,但這是一個風險,因為我不太擅長,這將會是一個新嘗試,最後選了陳百強的名曲《摘星》──一首政府的禁毒宣傳歌曲。在比賽前音樂老師約我們參加者排練了好幾次,學校惟一可以提供的樂器是彌撒用的電子風琴,只有一種音色,所以就只得音樂科老師幫得上忙。在第一次排練時發現音樂老師好像只懂得演繹古典音樂和聖樂,明顯不懂流行曲伴奏,這樣都沒有辦法,沒可能要學校請一隊樂隊來伴奏,所以不論這場表演是多麼的粗糙,大家都要玩得開開心心。老師用彌撒聖歌的彈奏形式為我們伴奏,即是右手會全程彈奏我們正在頌唱旳旋律,大家大可以續個音續個音跟著唱,這樣拍子會更準,雖然有點不太像我們聽慣了的流行曲,但勉強都是可行的。

        因為有排練,我就有機會接觸其他參賽歌手,知道其他人將會唱甚麼歌曲,迅即發現自己的保守思想害了自己,這種保守思想可能會害自己一世!事實上在報名的時候音樂老師的確讚賞過我的選曲,她都認為中學生不應當情情塌塌!勵志歌是很好的選擇,所以,我的想法不一定是錯的!因為原來老師都是這麼想,但是,原來十位參賽者當中,只有我一個選擇勵志歌曲,其餘九個組合都唱情歌!合唱和獨唱的如是!其中一位高年級同學選唱了我的飲歌《愛在深秋》!而學校和主辦小組單位都沒有任何反對,沒有聽說老師們有異議,大家都覺得流行曲就是這樣!所以證明了我實在是多此一舉!我選擇了一條難行的路,選了一隻平時都不太擅長,為了這個比賽才「開始」去操練的歌曲!勝算又低了一點,廣東話叫做「捉蟲」!即是自討苦吃。

        比賽日期迫近,同學們都知道我正式報了名,都很主動來詢問我有甚麼事幫得上忙,一位高年級同學,學社藍球隊的隊友答應了當天會帶同他的髪型用品前來為我整理頭髪,另一位同班同學會在觀眾席為我用卡式錄音機錄音,以保全我的演出。最後一個問題是衣著,我問過其他參賽的同學,他們都要求助於自己的親友或鄰居,否則根本沒有本錢購買。我向一位平常都頗喜歡參加派對、出外玩樂的鄰居求助,他是我哥哥的好友,他都鼓勵我參加歌唱比賽,認為年輕時就得把屋這些機會。他把一件墨綠色的外套借了給我,試穿都很稱身,感謝他當年對我的支持。

        比賽前的一天大家又雲集在禮堂跟音樂科老師練習,習慣一下站在台上唱歌,驚訝地突然有一位影視紅星出現!是香港的著名流行歌手兼作曲家「蔡國權」先生!嘩!我居然可以見到明星真人!居然會來到我的學校!校長親自出來接見他!其他認識他的老師(較年長的)都有到場!原來… 他是我們的校友,都是從這間中學畢業的,校長邀請了他來為歌唱比賽作評判和表演嘉賓,這天來到禮堂排練,適應一下這個禮堂的音響設備,當然,職業音樂人無需由我們的音樂老師用電子琴伴奏,他自己帶了一些卡式錄音帶前來交給了控制員,播放就如同樂隊伴奏,他一到場我們就立即「讓位」!暫停排練把舞台完全交給了他。我們都很興奮!我們沒有經濟能力到大專會堂或依利沙伯體館聽演唱會,但這次可以免費欣賞職業歌手在現場的演出,實在是一份恩賜!

        好吧!比賽的結果如何?為了把自己包裝成一位好學生的我,因為選錯了不太擅長的歌曲,跟本沒有信心得到任何獎項,但這樣也好,因為沒有祈望就沒有失望,可以專心參與,沒有這種渴求就志在參與,反而沒有太大的壓力,當是一場表演而不是比賽。當大會宣佈第三名的名字是我的時候,我都嚇了一跳,盡力的確有了收穫,不過,坦白一點,我重來都沒有想過要拿取冠軍的,因為這樣實在會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我原先報名時目標都只是第二名,後來選錯歌令自己打定輸數,如今擁有一個季軍其實都在意料之外。

        冠軍和亞軍都是高年級同學,今次的「三甲」都是男生。冠軍唱的是張學友的《情已逝》,亞軍唱的就是我的飲歌,譚詠麟的《愛在深秋》,當天我們三人都有合照。季軍我首先上台領獎,頒獎給我的是著名口風琴導師梁逸超老師,他也是評判之一。從他手上領獎後,他突然用他的臉靠近我的耳邊跟我耳語,他說:「你的聲音很美!要努力啊!」,這句說話,他老人家的聲音,說話時的語氣,相信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冠軍的同學當然由貴賓蔡國權先生來頒獎。

        單單是這個校內的歌唱比賽,我都可以很自豪地對自己說:「我對青春無悔!」。

        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四年的光景真的來匆匆,去匆匆。我離校時的成積怎樣實在不用多問,世上沒有「奇蹟」這回事,但這初中三的一年令我深深體驗到「全力以赴」所帶來的滿足感。為我來說,這一年的確問心無愧!從小學畢業時十四科不合格,到初中三畢業時只有七、八科不合格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就見仁見智。

        現在,偶爾回看當年的畢業全體照片和另一幅全體《糾察》隊員與老師及校長的合照,都覺得「不枉此生」!

        我實在很感謝我的母校,感謝所有曾教導過我的老師、校長,即使當初我們大部份同學都已經放棄了自己,但學校和老師們卻從來沒有打算放棄我們,學校和老師們的堅持和無私的奉獻,令我深深的感受到「教育」這個事業、天職的偉大!沒有您們的堅持和努力,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實在無以為報。亦感謝把我介紹到學校的江志謙神父,若沒有您的慷慨,若沒有您的支持,我很難活到今天。

        事實上,在我的心目中,良好的教育並不是造就名人,而是造就好人。感謝我的母校沒有隨波逐流,沒有像那些所謂名校一樣成為製造「九優生」工廠,更沒有強迫我們成為在公開試中取得驕人成績…為學校宣傳的「品牌代言人」,一心只教導我們努力向上,教導我們成為良好的社會公民、善心待人的教友,不問收穫,這才是最優良的教育。

        接下來…別以為天主給我在學業路途的考驗就此完結,這只是一個開始,一個小小的成就而已。進入職場以後,為了求學、進修,為了求得知識,一個接著一個…「更慘烈」的經歷接踵而來……。

– 完 –

* 接下《我的黃金十年(三)》*

**********

**備註:

向所有讀者和查詢者致歉:

        當年寫這兩編文章時,真的很想成為一本「自傳」,可能分大概八至十個單元左右湊成一個故事,分享自己真實的人生,可惜自己並不是職業作家,寫作速度緩慢,以至到後來記憶越來越模糊,因涉及的人物太多,連部份關鍵人物的姓名都記不清楚或有些混淆,所以在考慮過後,決定放棄這個習作,但既然這編「二」已經寫了出來,就應當跟大家分享。偶然都有讀者來信查詢,以為是遺忘了張貼其他文章,其實是「脫期」,對不起!是永久的脫期!這個題目就只有這兩編(一)和(二),是沒有延續的,謹此致歉!

中學校內歌唱比賽參賽者合唱預演
中學校內歌唱比賽得獎者合照(左起:自己季軍、中間冠軍及右邊亞軍)

赤子豪情

我的黃金十年(一)

1982年 耶穌復活堂【輔祭會】新力軍與老前輩於石澳中華眾真福至命小堂生活營合照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4年2月14日

        昨晚我到了《啟德香港國際機場》,為一位從《意國》回來短聚的老神父送行。我比其他人更早到達,碰上了兩位好久不見的輔祭兄弟。後來,很多教友亦紛紛來到,但主角仍未出現。我因為心裡著急,便四處奔走,希望找著神父的蹤影。後來,愈來愈熱鬧了!像是整個何文田區的教友也聚首一堂!可見這位神父的功德,在教友們的心目中已被奠定。我因為跑來跑去,腳也痛了起來。一位輔祭兄弟揚手叫我走到他的跟前,大聲罵到:「你跑來跑去做甚麼?若他要來的,始終都會來!」,而我卻反駁他說:「是的!我就是這樣!凡有神父未到,我的腳就站不穩!這是我『輔祭』的性格!十年不變的!」。

        十年!的確,一段說來不長,但亦不易渡過的日子!十年前某天,上主藉著「輔祭」職務,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時候的我,正處於生命中第二次的信仰低潮,藉著聖堂的一封信,我才回到了上主的羊棧。還記得當天是《堅振道理班》的第二課,下課後在大閘前碰上了堂區的主任司鐸,他正在招攬《兒童道理班》的男孩子們當「輔祭」。而我是剛升級到了《堅振班》的大孩子,便猜想自己可以逃過神父的五手指關!我假裝路過看不見他,可惜亦不能幸免,所有路過的「童男」也被一網成擒。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當「輔祭」的,根本沒有這樣的興趣。坦白說,這麼神聖的工作,怎會由有我這種人來擔當?「想」都不敢「想」!怎會產生「興趣」?不過,既然有神父親自邀請,我便姑且一試。而我卻造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有「神職人員」邀請我這種人為教會做事的!機不可失!我便答應了神父,逢星期六的下午,道理班下課後,跟小弟弟們一起到聖堂去學習禮節。我很相信,這是最重要的關鍵,若不是由「神父」親自來差遣我,我是不會成為「輔祭」的。

        當晚我躺在床上,呆看著天花,不斷回想這事,不禁地哈哈笑了起來。「我?我也可以嗎?我這種人也有當輔祭的資格?」,我問自己。我不斷發出疑問:「不是才高百斗、聖德超凡的人才可以嗎?」,當然,這只是說笑而已。但回看我的童年歷史,我實在沒有可能成為「輔祭」的。

        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年紀最小,本是最受寵的一個,可惜我生不逢時,沒有這份福樂。我有兩個哥哥和三個姊姊,媽媽對我們眾人的祈望心高於現實,想盡辦法讓我們能走進名校讀書,可惜我們每一個最終也是令她失望。我生來就是一個遲鈍、軟弱、沒氣量及體弱的小孩子。不信嗎?我的幼稚園時代在油塘區的《聖安當小學暨幼稚園》渡過。在這個時代,幼校當中它算大了!三、四十人一班,可以有「D」班的幼校在香港不會太多,而我當時就是「D」班的劣等學生。從小就得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寫字東歪西倒、大小不一、廿六個英文字母也幾乎記不進腦袋、一加一的算術也得數算手指!無法集中精神聽老師連續說幾分鐘的話,這個命運在低年級的時候已經奠定,幸好也能無驚無險地升至高年級,但過後就沒有這麼幸運。還記得當時的主任導師與媽媽坐在教員辦公室的門外,談論我需要留級一事的情景,現今還歷歷在目。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發生在我大約五歲的時候。在拍全體畢業照的時候,全班只有我獨留在長凳上,看著自己的同學們在台上拍照多麼快樂,試想像一下,我當時的心情怎樣?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徹底失敗」!但這只是開始,注定我一生都要面對著無數的失敗,無盡的譴責,這就是我的「宿命」。第二年重讀高年級,比從前進步了少許,很可惜亦逃不了惡運,不能升至小學。一家名校絕不容許學生留級多過一次。結果,同一位主任導師與媽媽又再次見面,在同一教員辦公室的門外,談論我被逐離校的事,同一張長凳、同樣的坐姿、同樣的角度、背景...,情景跟上次幾乎完全一樣。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諷刺。今次沒有這麼幸運,可以看著同學們拍照,甚至跟好友們道別的機會也沒有。媽媽半行半怨地跟我前往巴士站候車,當我踏出了大門,我從此就跟這幢建築物永別了,讓它留在的回憶當中。還記得那一晚家中的氣氛,我不知道爸爸回家後我會受到怎樣的對待,當我在露台上洗澡的時候,爸爸剛剛回來,我怕得不敢出去,媽媽對他說出了這事,爸爸便大聲罵道:「不要出來!」。至於當晚我的身體有多重傷就不用多說,在這個家活了五六年還未習慣麼?自這一晚以後,我從未受過家人尊重。還有,一位當時跟我住在同一屋邨,非常健談的女同學,她畢業以後就沒有再跟我打招呼了!每次在路上碰面,她總是給我報以藐視的眼光及撇撇嘴巴,我在這時候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多麼的現實!

        相信我是世上第一個、惟一一個在幼稚園被逐的人,但願沒有人破我的記錄!我不願有其他人受到相同的苦難。

        正當家人擔心我能否升讀小學之際,隔壁的陳太傳來了一個喜訊,有一家由教會辦的小學,是政府津貼的學校,不收學費、不用考入學試、任何人也可以入讀。這個消息曾令我的媽媽有了一刻的興奮!這樣,我便入讀了前翠屏道邨的《官塘循道小學》,榮升到一年級去!可惜這所學校的環境,跟從前那家幼稚園的附屬小學比較起來,實在是差勁了!徙置區的七層大廈地面,面對著一條大水渠(化名:官塘運河),每個課室的門前也有一條小水渠,沒有禮堂、沒有圖書館更沒有運動場,下雨的時候不能走出課室之外...幸好比電影中西方國家的「貧民窟」好一點!我就在這裡渡過了七個寒暑。

        從一年級開始,我更知道了自己讀書不成!不論【中文科】或【英文科】,我也從未嘗過合格的滋味,尤其是【數學科】,我認為根本不是給「人類」讀的東西!好像是「外星人」的文化!但是,有好幾個科目卻是我的本能,就是【自然科】、【音樂科】和【聖經科】。這些我從來都不用溫習,到了測驗和考試的時候,自自然然地便會得來很好的成績。反之,某些一向在主要科目裡當長勝將軍的同學,不一定在這些科目上得益,我偶然都會讓別人羨慕。不過...!敬請清醒一點!這些都不是香港教育所重視的科目,無論成績多好,也沒有人會理會,反之,只會被用來作為指責的重點。「這些『閒科』你這麼了得!主科你就...!」。所以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天賦而自豪,自有自責。

        到了四年級,成績每況愈下,終於逃不了留級的命運。最難忘的,卻是那位不負責任的主任導師,十堂課有七堂不見他的蹤影。有一次,他照常在課堂過了一半後才走進課室,以輕佻的語氣跟我們說了,他將會在接著的一個月放假七天,有些同學好奇地問了他的原因,他直截了當地答了:「是病假嘛!」。眾人都議論紛紛,即使我們的年紀比這時候更小,也知道這樣沒有可能,一個人怎能預知自己何時會病倒呢?

        留級以後,成績有了少許進步。很明顯,我已是一個被學校「完全」放棄了的人。學校每級有三班,從二年級開始,我便是「C」班的劣等學生,直到畢業。到了五、六年級更甚!這是我人生最難渡過兩年。一個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可說是「完全」沒有鬥志。我天生愛幻想,上課的時候,時時刻刻也想著「飛天遁地」或類似的事!幻想自己是一個超人,以一敵十把所有敵人消滅。日本卡通片裡的內容、主角和英雄人物,都是我幻想的元素。我的腦子裡滿是這些「垃圾」,自然無心向學,每一天也欠交家課。老師的責罰,成為了班裡最精彩的「小丑戲」,每天最少上演一次,有時候兩、三次!沒有別的表演更受歡迎,由我擔綱演出。而老師們似乎也很懂得利用侮辱我和我的祖宗來為她們減壓,也會不停指責我們天主教徒賣「贖罪券」全部都不是好人!也許,這樣受罰是我對同學們和老師們的唯一貢獻。

         我承認,我絕對是一個「懶惰」的人,但我得澄清!我並不是沒有嘗試過努力去讀書的!曾經尋求補習老師的幫忙,只可惜事與願違,最終我也會令補習老師們失望。這也怪不得她們,我正是一個一、二年級的水平也未有的人,她們怎能令我明白五、六年級的知識呢?就是這樣,我幾乎成了學校裡召見家長次數最多的學生(可能是世界記錄保持者!),當時我在校裡非常出名──「臭名遠播」。

        還有一個怪現象值得一提,曾經為我補習的老師們,後來也沒有再繼續這份神聖的工作,我不想知道原因。

        成績固然令自己難以自拔,健康又是一大困擾,自小體弱多病,醫生也毫無對策,還以「正常」視之。據我的媽媽引述,當年為我接生的醫生說過,因為我的媽媽已經生育四次,最後的一胎的健康必會很差。自幼稚園開始,我一直都受著失禁問題的困擾,每當被同學發現,就會被取笑得無地自容,更會被老師破口大罵,因為又要她們叫停喧嘩者,又為她們增添了一個額外工作。這個問題直到了中學,身體漸漸發育成長後才得已改善。

        除了成績和健康以外,還有那些非人生活!我似乎是世上最容易受欺負的人,即使是女同學打我,我也不敢還手,當老師面向黑板,背向學生的時候,就是我要受罪的時刻。他們辱罵我的時候會這樣說:「你這樣的蠢人快死去吧!別妨礙地球轉動!」。不要跟我說可以向老師投訴!以為我沒有嘗試過嗎?問題已經持續多年,如果可以解決的,早就解決了!每當我向老師反映的時候,總會被老師辱罵說:「你很麻煩!...你很無用!又被人欺負!你是甚麼人來的...!」。自己在香港土生土長,經歷過香港獨特的教育文化,我敢斬釘截鐵的說:「在七十年代,在香港的中小學裡,向老師投訴事項或反映問題、揭發事件的人,只會被論為『滋事份子』!可能會被學校記你一『過』!而且在你畢業以前,都會被老師們不斷咀咒!沒有好日子過!」。「受害者」通常會跟「滋事者」得到相同、平等的罪罰。因為你「無能」、因為你「不幸」,才會額外給了別人多一件事要處理。那麼,在甚麼情況下,學校會認真處理?到了鬧出慘劇,報章上刊登了學校的大名,全城觸目的時候就會。所以,我不太明白,政府在電視台的宣傳廣告上,也呼籲人們有事就要舉報、投訴,好好運用自己的公民權利。但可惜,當年在學校裡所培養的卻是相反的文化,尤其是當老師犯錯的時候,正所謂:「官字兩個口」,你休想得到公平處理。所以,小時候常聽到同學們說:「將來我當了警察,身上有『槍』的時候,休想有人可以跟我作對!我會比老師們更可惡!」。

        我所居住的屋邨是較新式的七層大廈。有一天,我走上了最高的一層,看著地面,我在想:「若我死了,就不是一切都結束了嗎?」。我攀上了欄杆,我把一隻腳伸了出去,在將失去平衡之際,我從高處看見地面,我的心又顫抖起來,可能是因為我一向都有少許「畏高」的原故。總之,在那一刻,我感覺到「死亡」絕非一件容易的事,非常恐怖!我實在沒有這樣的勇氣。我把腳收了回來,蹲在地上默想了一會,腦子一片空白,然後無奈地回去繼續那種非人生活。的確,對於一個上課時被罰抄寫、小息時被罰站崗、放學後被罰留堂的人來說,「生存」還有甚麼意義?

        在六年級那一年,心情總算放鬆了一點,因為我有了目標,再過多一年,我便可以畢業,離開這家小學,這個傷心地,離開這班「牛鬼蛇神」!到一家沒有人認識我的中學去。這樣,沒有人知道我的歷史,我便可以從新做人。

        明白了嗎?一個這樣的「廢人」,竟然可以服侍至聖的祭台?不是很「不可思異」嗎?

        我的信仰生活怎樣?也可以交代一下。我出生於公教家庭,但我的家人有一套獨特想法:就是領受了《堅振聖事》以後,就盡了教友的「全部」本份,不需要再回聖堂去!每年只需要參加《復活節》和《聖誕節》的彌撒便可以了。這也是我童年時代的一個大目標!快快領堅振!就快快退役!無須再到聖堂去!

        從前的《耶穌復活堂》,矗立於官塘翠屏道邨第十八座地下,環境與我就讀那家小學大同小異,只是十八座與二十三座的區別。還記得在較早期的時候,我們是在大廈天台的有蓋位舉行半露天彌撒的。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便回到聖堂去學習道理,但在更早以前,我依稀記得自己跟隨著姊姊們學道理的情況,那時候是由一位外籍神父親自教授的。到了我那一代,聖堂是由一位《瑪利諾會》的神父來打理,還有一位資深的傳道員陳姑娘,一位令我的信仰萌芽的傳道員。這時候的環境,雖然有點簡陋,但服務氣氛就非常旺盛!這裡有很多善會,有《青少年團》、《歌詠團》、《青年會》、《婦女會》...還有最人強馬壯的《輔祭會》。而最難得的,就是有些服務團體中的部份成員不是教友來的,而後來他們大部份都會領洗。我就是在這種氣氛下孕育成長的教友。

        從前聖堂裡有一個《兒童會》,每天下午也有導師來為成員補習,教我們做家課,不是教友也可以參加,我也曾經帶領過一兩位小朋友同來參與,讓他們認識了甚麼是「教堂」。

        可惜,好景不再!教友們遷徙、移民、信仰衰落等問題,也影響著堂區的發展,如今的聖堂已不像從前那樣有活力、生氣。自我懂事以後,主日彌撒便遷到《官塘瑪利諾書院》裡的禮堂內舉行,不用再跑上天台!後來,堂區的辦事處也搬進了《官塘牧民中心》,就在《瑪利諾書院》的旁邊,環境比從前高尚得多!這樣,我們新一代的教友便展開了新生活。

        從前的道理班,由陳姑娘一人包辦,成年人與小朋友也是由她來指導,而《堅振道理班》則由神父親自主理。所以,早一輩的教友們,都有良好的信仰培育。自堂區遷進了新地址以後,便有了正正式式的《兒童道理班》,由一群年輕的「姐姐」們來教授,記得那時並沒有聽說過教區辦甚麼《教理講授課程》這回事,那時代的道理班導師都只出於一片熱心,並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這裡以每位小朋友的學歷來分班,這時候的我在小學就讀三年級,然而,我便要入讀了《三年級班了》。

        起初的兩年,我不知道甚麼原因,很喜歡回到聖堂去,從前的《兒童道理班》,是在星期六下午上課的,不是《主日學》!除了學道理以外,還有參與彌撒。每個主日,上午七時半和九時正,都有主日感恩祭。當然,我們小朋友,很少會參與最早的一台彌撒,但上一台彌撒還未完結,我已經在禮堂外邊等候。還記得從前,禮堂外邊的小草地,仍未矗立那座《耶穌升天象》。我不知道甚麼原因,我好像很喜歡這裡,雖然我說不出這裡有甚麼吸引之處,但恍惚在這裡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快樂似的!很多參與善會的哥哥姐姐們都同來問我:「你很喜歡回聖堂嗎?為甚麼你每個主日都這麼早?」,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也許在聖堂裡我受到別人的尊重,在這裡我才活像一個「人」!可以拾回我在學校和家裡失去了的「人性尊嚴」。我記得最開心的一天,也算是《初領聖體》的日子了,現在再看照片,也會回味無窮!

        這段期間我確實與這家聖堂很有感情,還有參與聖堂的服務。從二年級開始,我便幫助堂區派遞《堂區通訊》。我所居住的屋邨──「鯉魚門道邨」的《堂區通訊》,都是由我親身送到每戶教友的府上!有時候,如果「翠屏道邨」的沒有人派送,也都由我頂上。這樣說起來,不知不覺間,我為教會服務已接近二十年了!

        說到了服務,有一件不吐不快!因為那次實在畢生難忘。在我四年級的那年,剛巧是堂區成立的「銀禧」紀念,那天的慶祝活動非常盛大,有銀樂隊演奏。堂區為了歡迎「胡振中主教」,在球場上築了一個包廂,好讓主教大人安坐這裡主持儀式及觀看節目。聖堂挑選了兩位可愛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站在包廂旁邊服侍主教,而我就被選中了!當天我們《金童玉女》,站在主教的兩旁,動也不敢動!像「輔祭」一樣。我還記得我把汽水遞給主教的時候,我的腳還在顫抖,我以為小朋友是不准走近主教的!又怕主教大人會大罵我,叫我滾開!誰不知!胡主教竟然對著我微笑,還很溫柔的對我說了一聲:「謝謝!」,這是我首次跟主教站得這麼近的!我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第二次。

        可惜,人是軟弱的的動物,這段熱心的日子過後,我的心便冷卻了下來。在五年級那年,我有大半年時間沒有回聖堂去,沒有上道理班,沒有參與主日感恩祭。那麼,這些平常用來參與教會活動的時間,我用來作了甚麼?玩耍!當時我有兩位好友,一位住在姊姊的家裡,另一位在學校寄宿,兩位都只在週末回家。我只有星期六及星期日可以跟他們玩耍,我得珍惜。到了前半年的學期差不多完結的時候,一群任教道理班的導師與神父一起來到我家探訪,並邀請我回去繼續學習道理。這時候我的心的確有點內疚!答應回去學習。

        這樣,我又再嘗試燃點起自己的心火,不單學習道理,也有參與服務,可惜這份熱誠只維持了幾個月,很快又冷淡了下來。兩次的信仰低潮,只相差兩三個月。是的,若你修讀一個「道理學習課程」,每年都重複說「亞巴郎」奉獻「依撒格」的故事,每星期都只會唱《真光光照著我》,聽了、唱了好幾年!無論是誰也會生厭。我都幾乎可以站出來教道理!三年級如是、四年級如是,到了五年級又是!再這樣下去我會發瘋!我常常都問:教會的道理就這麼多?沒有其他內容?我又感到彌撒非常沉悶──一乘不變,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甚麼,而神父所說的所謂「道理」,好像不是向我們眾人說的,內容好像跟我們沒有切身關係,像是自言自語,堆砌一些說話出來擔擱時間。通常在福音過後,我便會藉「上洗手間」為藉口,到禮堂外邊遊蕩,到了領聖體時才回來。這樣過了一段日子,被修女發現了,向我的家人投訴,這實在令媽媽丟臉。一個不太喜歡禮儀的人,竟然當起「輔祭」來?這不是「天方夜譚」的事嗎?

        很快便到了暑假的日子,我仍然很享受這種「迷失」的生活,似乎沒有「信仰生活」的生活擔子很輕!我用盡自己的時間去玩!認識了不少新朋友。既然自殺不成,惟有不斷放任自己!活得一天就算賺了一天!後來收到了聖堂的一封來信,說我已經到達了領受《堅振聖事》的年齡,並邀請我在新學年回去修讀《堅振道理班》,為領受聖事作好準備。我心想:「嘩!我一生都等待著的重要時刻來了!領了堅振,就等如盡了教友的所有本份,我可以『名正言順』的不會聖堂去了!」。罪過!罪過!我當時的內心,真的是這樣想著的。

小學四年級初領聖體與媽媽合照

        一九八一年的九月初,我讀六年級的新學年開始了。逢星期六的下午,我也回到聖堂去修讀《堅振道理班》。這樣,「搗蛋大王」又回來了,這實在是教會的惡夢!我在屋邨裡修煉了一段時間,破壞力已經大大提升。在第一課的時候,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領了堅振我便完全自由了!不論課堂有多沉悶,我也要完成它!我今次有了目標!」。但出乎意料之外,這一班跟從前的有很大分別。這位導師不是姐姐,是一位姓肅哥哥,他所教導的不像從前那些姐姐所說的,他不說「亞巴郎」奉獻「依撒格」的故事,也不要我們唱《真光光照著我》。他為我們剖析了《聖神的七種恩典》的意義、《十誡》每一條誡命的準則。還要我們寫下筆記,每堂課都會抽問從前說過的課題,還有定期測驗。這樣我才感覺到,我真真正正的在學習「道理」。我亦發覺,我開始愛上了聽「道理」。

        就在堅振班的第二課後,我在走廊上碰上了身材矮小的本堂神父,就被招攬成為了《輔祭會》的新丁了。當時我有一個疑問:「從前我也接觸過輔祭會的大哥哥們,他們跟我說男孩子要領堅振以後才可以當輔祭的,神父今次是否找錯了人?」,神父卻這樣答覆我說:「沒有這樣的事!只要你們喜歡輔彌撒便可以了!」。其實,我心裡卻有另一個疑問沒有說出來:「服侍祭台的人,不是應當由司祭從教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嗎?怎麼現在神父隨手招來一群小朋友,就讓他們當輔祭呢?」,不過既然是神父親自邀請我的,我就姑且一試吧!很可能我這個「搗蛋大王」很快便會令輔祭會討厭,很快會被逐出師門!試一試的確無妨,也許會很好玩。我答應了神父會去學習禮節。

        這晚我在家裡,不斷回想這個問題,我的確想了一整晚,為甚麼一個像我這樣的「廢人」,一個被家人、學校、補習老師等摒棄了的人、自己都已放棄了自己的人、就是連「自殺」也沒有勇氣的人!竟然可以服侍至聖的祭台?真正的「不可思異」!難道「匠人棄而不用的廢石」,真的可以成為「屋角的基石」?這不是一個「神話」故事來的嗎?似乎答案只得一個!就是教會已經變了!質素已經日漸下降,再也沒有領導世界的能力!意即末日將近。真好!很快便無須再受苦了!希望這一天早點降臨!罪過!罪過!我當時的內心,真的是這樣想著的。

        起初我們並沒有列席輔祭會的會議,也沒有機會接觸到輔祭會的人員,甚麼都由神父作主!像是獨立的一群。每星期練習禮節之後,神父都有糖果獎賞,有時會是一塊大「波板糖」,有時會是像哨子般,能吹出聲音的糖果。嘩!原來當輔祭很有特恩!可惜小朋友們不懂得珍惜,每星期的練習都在玩耍和嬉戲中渡過,沒有人用心聆聽神父的指導,弄得我學了一個多月還未學會。怎樣進堂,何時獻香,我都沒有印象。

        在這段期間,生命上又有了一段難忘的小插曲,在這裡值得略略提及,因為實在是人生的一大體驗。我認識了同座樓上的一位男孩子阿威,我們常一起穿街過巷、打乒乓球,尋找刺激!我們常到《翠屏道邨》去玩,認識了許多新朋友。他介紹了兩位朋友給我認識,兩人都是五年級學生,其中一位是他的同班同學,但他們有另一個身份!就是翠屏道邨某大黑社會的兒童組大哥,負責管轄兒童組的成員。他們的兄弟、父母、等都是黑社會的要員。他們常跟我倆分享黑社會的故事,包括歷史及制度等,好像傳教一樣。又講論身為黑社會成員的好處,包括為他們運送毒品,可以賺取多少金錢等等,聽下去真的非常吸引!他們又說,若我們想加入的話,可以替我們申請,大部份情況下都會接受。又帶領我們參觀了收藏武器的秘密地方,在某廟宇附近的山邊。嘩!大刀、鐵鍊、鐵勾等甚麼都有!真的大開眼界!

        這樣地,又過了幾個星期,我跟阿威又聚在一起,討論是否加入黑社會一事。事實上,我們真有這樣的衝動!但我卻認為這不太容易。身為黑社會的成員,就算沒有好的武功,也應當有可以嚇人的身形!而我倆都沒有這些條件,只會在打鬥中被殺!會連累其他人為了救我們而出現危險!聽過了我的意見之後,我們便一致決定,絕不加入黑社會!要做個大好青年!自始以後,我們再沒有一起到翠屏道邨去找那班朋友,避免他們再次追問。

        其實,我得承認,我沒有加入黑社會,並不是因為我「潔身自愛」,而是因為我「淆底」(「淆底」是港式粵語,是「膽怯」的意思)。

        就這樣,我不再想念別的事,只專心於堂區的服務,當時眼前我的人生似乎只得一個選擇,我決定要做一個好輔祭!

        我在堂區裡怎樣搗蛋?實在不能詳述,因為數不勝數!最常用的一式,就是乘別人剛打通了電話,正想坐下的時候,便把坐椅拉開,讓對方倒地。還有針對女孩子的好玩意,乘她們進入洗手間大約半分鐘之後,我會在外邊把控制燈光的電掣關掉,這樣,因為房裡突然漆黑一片,她們便會大叫「救命!」,我很喜歡聽到女孩子的尖叫聲!而我的對象通常是道理班的女同學。我又發覺,官塘區的教友們通常都有「被虐狂」的!大部份被我戲弄過的教友,過後都會成為我的好友。在這些年頭,逢星期六的下午,在瑪利諾書院的球場內,常常都會看見一個奇景,就是有一名少年,常常都被一個或一群少女追打,而相方都好像沒有太大的仇怨,相方也玩得非常開心──那個少年就是我!

        同期間,「輔祭會」的大哥哥們亦主動接觸我們,他們好像對神父自行招收及訓練輔祭有點不滿。並邀請我們參加會議,這樣地,我們才開始了真正的團體生活。不過這時候,我們還未可以輔彌撒,因為按輔祭會的規定,每個「準輔祭」均有「考察期」,為期大約一年,在這段期間,「準輔祭」只能參與平日彌撒的服務,而主日彌撒卻沒有一份。不過大節日例如「復活節」及「聖誕節」等便可以同台共祭,因為要全體會員出席。

堅振班同學及導師與鄧以明總主教合照(這張照片很經典,相中大部份女同學都曾經追打過我!)

      到了聖誕節,我們可以穿上祭衣的機會來了!我竟然被選中了擔當「乳香船」一職。可惜排練過兩三次後,我還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輔彌撒真的這麼難嗎?」,我常有這個疑問。「為甚麼學了幾個月還未學會?我真的沒有輔彌撒的天賦?」,我不斷向自己發問。似乎沒有很好的理由,但這幾個月來真的甚麼也學不曉。到了進堂的時刻,我的心慌張得要死!持「吊爐」的前輩呂兄弟卻對我說:「不要害怕,跟著我走便可以了。」。我很記得平安夜當晚,在整個禮儀當中,我的腳都在顫抖!這就是我的第一次──平安夜的感恩祭。

        自始以後,我們全面性的參與輔祭會的活動。前輩們常對我們說:「你們這一代真幸福,不需要輔『平日彌撒』,從前我們渡考察期的時候,每天大清早就得趕回聖堂輔彌撒,風雨不改!足足一年!當輔祭會方面與神師都認為我們合格以後,才可以正式加入輔祭會及在主日彌撒中輔禮──這是輔祭會的傳統。」。我心想:「『平日彌撒』?甚麼來的?聖堂不是在主日才會開彌撒嗎?我從來不知道有這回事!否則我必會參與!」。聖誕節後某一個主日,我如常參與主日彌撒,行經禮堂門口近祭衣櫃的地方,看見了一個奇景,平常人山人海,擠滿了紅噹噹的輔祭們的祭衣櫃前,竟然沒有人氣!只有身材矮小的本堂神父呆呆的站著!本堂神父揚手叫我過去,並叫我穿上祭衣,我大吃了一驚!因我還未學懂輔彌撒,我惟有找一個漂亮的藉口以作推辭:「我還未正式入會,輔祭會不准我輔主日彌撒的。」,神父卻對我說:「不要緊!萬事都由神父來做決定!」,我又問神父說:「我一個人做嗎?怎可能?」,他卻說:「不要擔心,我會逐步給你指示,你照我的說話做便可以了。」。神父燃起了吊爐,又叫我先把十字架插在祭台旁邊。到了唱進台詠的時候,還未有其他輔祭前輩出現,我注定了要一個人賺擔五個崗位。

        我左手拿著「乳香船」,右手握著「吊爐」,慢慢地走至祭台前停下來。主祭神父來到了以後,便示意我跟他一起鞠躬,之後的一切,神父都會揚手叫我走到他的跟前,用細小的聲音指示我的下一步。何時把吊爐遞給他,何時與他一起到祭台前接受奉獻......。在送聖體時又叫我在他旁邊用碟子接著聖體的碎屑,禮成的時候又叫我留下「吊爐」及「乳香船」不要理會,高舉十字架遊行離場。我就是這樣地學懂了「輔彌撒」的!這是我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最初我還擔心自己永遠都學不懂輔彌撒,原來學習輔彌撒必須「實戰」!如果不是這樣,我可能排練多一百次也還未學曉!

        自始以後,我們這班「見習輔祭」也全面地投入了服務,一起輔主日彌撒。包括一位還在修讀《慕道班》,尚未領洗的鄧兄弟。本堂神父說:「若有神父的准許,未領洗的人也可以輔彌撒。」,那位神父當時真的這樣說。

        神父一連串的行動,引來了輔祭會成員的不滿,因此在會議上展開爭論。輔祭前輩們的論點,是神父私下招收的會員年紀太小,以他們的心智,不可能明白服侍祭台的意義。神父卻認為年紀小才會服從神父。這樣我就可以理解,在我對上一代的輔祭們仍然有良好的培育。前輩們又認為,我們未受到足夠的培育以前,對此職務未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時,不應讓我們輔「主日彌撒」。神父卻說主日彌撒常有真空現象,沒有輔祭出席,若這群小朋友有這樣的熱誠,好應當讓他們參與。而前輩們最不滿的,卻是不應當讓未領洗的人輔彌撒,這樣嚴重違反教會的常規。神父卻說:「既然人手短缺,若他真的有興趣當輔祭的話,何不給他機會?」,就是這樣,會議常常都會演變成為戰場!公有公理,婆有婆理,而我們做後輩的,只有坐著觀看,不敢給予任何意見。

        其實,我的確有點內疚,因為是我帶頭開了先例,破壞了教會的優良傳統,我常常都懷疑,我當天答應神父輔彌撒是錯的,但我當時亦不可能拒絕神父。我們當輔祭的,應當從正途出身,從低做起,現在我們卻把輔祭的訓練制度徹底破壞,我常常問自己,若將來輔祭們的「質素」出了問題,我應當要負上多少的責任?

        到了現在,我們仍然取笑鄧兄弟是教會的「傳奇」,因為在他還未領洗以前,就已經成為了輔祭。

        不是我們自己驕傲,我們這群「小輔祭」對堂區的影響力的確不少!當時輔祭前輩們因學業、工作及人際等問題,幾乎各散東西,沒有人輔彌撒的話神父就得自己找人,所以我們這群「小輔祭」才有機會。但神父在未有諮詢輔祭會的情況下,自行招收輔祭這個做法是否不對則另作別論。自我們在輔祭會出現後,一群失蹤已久的「老輔祭」們又再度出現!在堂區活躍了一段時間。我在自己居住的屋邨的乒乓球桌旁邊碰上了一位老朋友阿堅,他當時是屋邨裡數一數二的著名乒乓球手,從前也是輔祭會的會員,當年就是因為他加入了輔祭會的原故,我才知道要領堅振後才可以當輔祭這個規矩,正是他告訴我的。當我參加了輔祭會之後,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他,可惜他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沒有再回聖堂去了。我自知沒有資格來指摘他,在回來修讀堅振班以前,我自己不也是一隻「迷途的羔羊」嗎?我跟他說出了這事,挑起他回到聖堂的興趣。他問了我當時輔祭會有甚麼人回去,我盡力說出了我所知的名字,大部份前輩他都認識,當說到了某些名字的時候,他又說:「他們都有回去?那麼我回去也好!」。自我們童年時代一起派發《堂區通訊》以後,我們又再度合作,現在一起服侍主的祭台。

        考試季節到了,對我來說,這樣等於放假!因為無論我溫習與否,都注定會失敗,而好處就是可以遲點上學,早點放學。我心想,既然前輩們常說,他們的出身都是從「平日彌撒」開始的,我就要證明,他們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我要當教會的「正統輔祭」!

        我首天回到聖堂的早上,令神父吃了一驚,他問我為甚麼會在平日彌撒中出現,我卻反問了他可否輔彌撒,他便一口答應了。原來聖堂每天的早上都有兩台彌撒,清晨六時半及七時正,而我常輔禮的,就是七時正的一台。偶然早到了十五分鐘,上一台彌撒剛剛完結,我便幫忙收拾物品及準備下一台彌撒。六時半的彌撒由於時間太早,沒太多人參與,一位姓李的老太太是主力的服務員,替神父準備麵餅和酒水等物品,禮儀後又一起收拾。我實在有點佩服!其實她所做的正是輔祭的工作,每天風雨不改,令我有點慚愧。而幫助神父輔禮的,不是輔祭會的成員,是一位人稱「詹伯」的老教友。他在我的心目中卻是一位名符其實的「老輔祭」!

        可惜我只可以在考試期間輔平日彌撒,因我上課的時間實在太早,而學校與聖堂之間距離也頗遠,不過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經驗,我開始愛上了一個人輔彌撒!

        自始以後,凡有假期,尤其是「暑假」及「聖誕節」等長假期,我都會輔平日彌撒。後來,越來越多人加入這個行列!包括剛剛領洗的鄧兄弟──那位「傳奇輔祭」。通常我們當中有兩位會輔彌撒,其餘的負責讀經及領經。有一段時期,七時正的平日彌撒,好像是輔祭會的會員集會。而我記得很清楚!這鼓風氣是由「我」帶出來的!哈哈!對不起,只是說笑而已。

        這樣證明了一件事,「老輔祭」們常常批評我們這一代,做輔祭很容易,不需要任何考驗及鍛鍊,而這時我就證明了,這只是「自律」的問題,他們行過了的路,我都同樣走過了!我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真輔祭」!

        當然,這只是開始,上主給輔祭在生命中的考驗會陸續有來。這段時期,我跟黃志明兄弟都同樣面對著升學問題。

        我很記得,加入了輔祭會之後,可能因為新成員之間有年齡的差距,跟我友宜最好的可算是黃志明兄弟了。而我跟他認識的過程,也算是一件趣事。在《堅振道理班》的一課,我發現,可能因為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到聖堂,加上自己的學業問題──時常留級,我的老友們大部份已在上一年領了堅振,這一班同學都是新面孔,好像只有一位教友是我認識的。下課時導師離開了課室的之後,同學們走在一起圍著談話,互相認識,畢竟大家都是年輕人,而且在同一家聖堂長大,很容易就熟絡起來。其中一位有少許「女性化」的男孩子,手上拿著一個「排球」,猜想他很熱愛這項運動,他非常熱情,在眾人圍著談話的時候,他一手抱著自己深愛的排球,另一手竟然繞過我的頸後,踏在我的肩上呼叫我的名字,好像是很相熟似的!好像是一個多年好友!起初我對他的舉動有點抗拒!不竟我很少跟男孩子這樣親密。我想了兩天仍然想不出在那裡見過他。到了星期一的早上,我在學校的門前路過的時候,聽到有人呼叫我的名字,轉頭一看,原來就是他!他還很開心地跑進了課室,原來...他是我同校的同學來的!而且是「A」班的高才生!但他為甚麼會認識我?難道我在學校裡真的這麼出名──「嗅名遠播」?也許他是我上一年的同學?只是我記不起?因為我的腦子一向只願記著「負面」的事情,誰對我好、誰關心我,我似乎都沒有留意。說起來我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一位這麼熱情的弟兄,可能存在已久,可惜我一直沒有留意。現在我把這個小小秘密說了出來,希望他不會見怪。之後我被招攬成為「見習輔祭」,第一次到禮堂學習禮節,竟然又碰上了他,原來大家都逃不過神父的五指關被招攬了!可見我們真的有緣。自始以後,我不再花時間去想:「他是誰?我何時認識過他?」,我可能永遠都不會記起!總之,以後當一對很好的輔祭兄弟便足夠了!

        香港政府給了市民「九年」的免費教育,實際上卻是「強迫教育」!因為每個人在法定的年齡之內,若不到學校去讀書的話,這人的父母或監護人就是犯法!不過,九年免費的教育,我已比別人用多了一年!也許將來可能要納多一點稅。完成了六年的小學生涯,政府就會提供一個名為【學能測驗】的基準考試,用來評核你可以到那一家中學去繼續學業,而這個【學能測驗】是名符其實的「公開試」,要到別的學校去投考──指定試場,而且全部都是【推理題】,跟我們在學校裡讀書的內容有很大的分別,沒有試題範圍可言,跟本沒有溫習的餘地,純粹是「實力大比拼」,最適合我這種「懶人」。當然,既然是「九年」的免費教育,就是每個人都可以享受餘下三年的初中學業。問題只在於派往那一家中學,那間是不是名校等等。

        對於一向成績不錯的志明兄弟來說,升學根本不成問題,如有壓力,都是他自己要求太高,希望升讀更好的學校。但我的情況就迥然不同,東九龍區最臭名遠播的「兩大名校」,正在向我招手,一旦進了這種學校,與身在監獄並無分別,傳說這兩大名校幾乎每天都有打鬥事件!甚至有學生召喚自己的黑社會兄弟,在學校門外毆打老師的傳說!這些都不是謠傳,偶然在報章上也會看到這些新聞。若我被派到這些學校,我自己都不敢想像那幾年會怎樣。而對我來說,勤力讀書去爭取升讀更好的學校並不是辦法,因為為時已晚。最積極的做法只有祈禱!求得「奇蹟」便可以擺脫陰影。

        那麼,撇開個人能力來說,我最想入讀那一家學校?小時候我常到鄰家李太的家裡玩,李太是堂區「婦女會」的活躍成員,如果以家庭為單位計算,我們鄭李兩家的感情都算是最好。李太的兒子耀煇哥哥,當時就讀《香港仔工業學校》,並且在學校裡寄宿,只在週未及假期回家。為甚麼我喜歡到他的家裡玩?因為常常都有新玩意。耀輝哥哥在高中修電子科,他做的家課常要自製及設計電子設備。有時會是電子計時器,又可能會是抽獎用的小燈盒,用小燈泡排成圓圈,按掣後光點會繞著圓圈走動,十多秒後會停下來,而每次停留的位置都有所不同。其實,這些玩意在電視上的遊戲節目內都已見過,只是規模和外貌不同而已。電視台的會很美觀,可能有七八呎高,而耀輝哥哥造的就放在一個手提式的小盒子內。小時候我很渴望有耀輝哥哥同樣的才能。而最難得的,就是這位哥哥喜歡向我講解科學理論及電子運作原理,可能因為我用心聆聽,他每次都用心講述,像老師指導學生一樣。好幾次他的姊姊萍姐姐都罵他說:「他年紀這麼小,聽得明這些話嘛!」,耀輝哥哥通常都會一笑置之。但其實耀輝哥哥所講的並沒有白費!以我當時的年紀和心智的確不會明白,但耀輝哥哥所講的我大部份都會記得,到了上中學的時候就大派用場!當課堂上講論到有關科技理論,我的反應和認知程度,都比同學們敏捷!甚至老師還未說到,我都以細小的聲音說了出來,因我從前已經聽過。先前說過我對讀書或說一般文科並沒有興趣,但我對科研就很有熱誠!所以「工業學校」就成為了我的一大志願!可惜以我的成績來看,我似乎跟工業學校無緣。

        第一個學期完畢,學校派來了一份【選校表】,我們需要向政府申請入讀某間中學,但是...當然,不是你喜歡的便可以入讀!還要可看你的成績,校內成績加上公開試──【學能測驗】的成績便決定了我們的命運。而且不是全香港的中學都可以選擇!政府為各地區的小學編制了不同的「學校網」,我們只能夠在自己的「學校網」的名單內選擇。每年都會看見小六的學生們為了選校而頭痛,因為父母們會渴望他們入讀最好的學校,但他們的成績可能事與願違,加上居住地區的分佈,也會令可選擇的略為減少。在這段時期學生們都不外乎這些話題:「你有甚麼心水?你選了那一家嗎?真的這麼自信?派到了那臭名遠播的『兩大名校』怎麼了?」。每年的同期都會聽到這些對話,現在輪到自己。不過,似乎我們「C」班的劣等學生就沒有這麼大的壓力,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料子!只有「聽天由命」!

        我拿著選校表四出請教意見,可惜人們都知道我的狀況,根本無法給予意見。在耀輝哥哥的面前,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入讀他的母校:《香港仔工業中學》,他還未說完,萍姐姐便插嘴(搭訕)說:「就憑他的成績?實在是『天方夜譚』!」,但平常做事積極的耀輝哥哥,沒有因為眼前出現一個難題便停了下來,他又說:「請神父寫信介紹他可不可行?」,頭腦比他更快的萍姐姐立即答道:「以他的能力,即使讓他成功入讀了又如何?他讀得上嗎?況且現在教會學校的學位,都由政府分配,神父寫信申請已沒有從前這麼容易受理,你不要害他吧!」,但耀輝哥哥始終認為,最後會派到那間學校是一另回事,不應當選最差的學校讓自己容易入讀,應當在「可以」的範圍內為自己找好一點的出路。這次雖然沒有結論,但我感謝他們替我分析。收集了各方面的意見之後,我選定了自己的志向:第一志願是《官塘官立工業中學》,第二志願是三姊姊曾入讀的《寧波公學》,第三志願是輔祭前輩們推介的《瑪利諾工業中學》。提交了表格,接下來的就要看自己的運氣了。

        這個期時香港政府又為學童提供了另一個出路──「職業先修學校」,可以學習類似「汽車維修」或「電機維修」等一般中學沒有提供的技能訓練。三年制,修畢後就等如「初中」程度,其後便可到社會去工作或投考「工業學院」。許多同邨的孩子們都認為,不論入讀「職業先修學校」或「工業學校」也沒有出息!因為這些科目,待將來上了「工業學院」或「大學」之後都可以修讀,中學時期入讀「文法書院」爭取好成績才是最重要的!朋友之間都意見分歧,但我認為對他們成績好的人來說,選擇當然會不勝數!但對於我這類低等貨色來說,已是很好的選擇。記得我到紅磡區的《聖匠職業先修學校》面試的時候,那位面試人員詢問我:「為甚麼你會選擇這家學校?據你所知,這家學校相比其他幾家『職業先修學校』,有甚麼獨特之處?」,我實在說不出!我只知道九龍區的「職業先修學校」不多,我根本沒有太多選擇!我不禁也在心裡問到:「我們窮人的孩子會有甚麼選擇?有得讀書已經很好!不論那裡也得搏一搏!還會有甚麼漂亮的原因?」。那位面試人員卻對我說:「你既然選擇這家學校,就應當對這家學校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這次的入學申請最終都是失敗收場,似乎沒有學校願意收容我這種劣等學生。

        感謝天主!校內成績公佈之後,我才發覺自己多年來一直「庸人自擾」!原來我一生都在被別人誤導!弄得自己幾乎自殺收場。「C」班有三十人,我被估計是排名最尾的「大熱」,但結果出乎意料之外!我...竟然...排名「十六」!「我不是世上成績最差的學生嗎?」,我問自己。原來比我差勁的大有人在!平常老師召見我的家長的時候,都說得我「一文不值」!好像快要被處決似的!令我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全校最差的人、世上最無用的人。還有一個怪現像,成績比我差的十位都是很少被老師責罵的,可能因為他們不是天主教徒,也可能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投訴被同學欺負...天知曉!所以我的名次令全班震驚。我聽到了某處有一把聲音說:「必定『校務處』的職員寫錯了!」,另一個角落又有聲音說:「爆冷!」,之後全班都在喧嘩談論,老師要用木尺拍打檯面叫停他們說:「不許別人進步嗎?」。我又看見排名最尾的明仔伏在檯面上哭泣,我輕撫了他的背,叫他不要哭,但可惜我實在沒有能力安慰他,因為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我很記得在小學的最後一天,拍畢業照的時候最為興奮!等了七年了!從前在幼稚園時錯失了的大好機會,這次報了「一戰之仇」!這次可謂「名正言順」的踏上台階。我在心裡跟自己說,我不會回來探望老師們的!踏出了大門我永遠不會回來!我要遠離這個地獄。

        派位消息公佈了,人就不再迷茫。志明兄弟升讀了聖堂的鄰居《觀塘瑪利諾書院》,我個人認為這是意料中事,成績好的人讀好的學校是理所然的事,沒有甚麼值得興奮。當然,這個想法可能對他有少許不公平,因為成績好不好並不是天生的,也要透過後天的努力,而我很清楚我這位兄弟絕對是一個勤力讀書的人。我又怎樣?奇蹟地我被派往名氣僅次於「兩大名校」的「第三大名校」!位於九龍灣區的德福花園,我準備了要穿「避彈衣」去上學!但其實不用入讀最差的兩家已算走運,應當感謝天主。而在班裡常欺負我、恥笑我的幾位同學,都被遣送到兩家「地獄」,也許這種生活適合他們,他們會跟那裡的人合得來。當他們看見了我所派的學校便感到不滿,大罵上天不公平!其中一位較憤怒的,在我的背上揮了兩拳,幸好老師剛剛進來,平息了這場風波。

        感謝天主!原來我不是「社會垃圾」!我本來就不是人們所說的「廢物」!幸好我沒有真的自殺!我還有得救!我答應了天主以後會重新做人!我一昔間重拾了做人的「激情」!

        這時候聖堂來了一位「助理主任司鐸」,是《瑪利諾會》的江志謙神父,一位頗年輕的美籍神父,人家說他只有三十多歲,但我看他是一位成熟的司鐸,很懂得與人相處。他正在學習【廣東話】,而我們輔祭就教懂了他不少「俗語」。這位神父平易近人,迅速與輔祭們打成一片。由於當時兩位堂區神父都是「江」字行頭,人們就以《大江》和《小江》稱呼以作區別,而較年輕的這位美籍神父,便順理成章被稱為《小江》了!但年青的教友們都喜歡稱呼他的英文名字,有時又會跟他練習英語。總之,這位神父的受歡迎程度遠超於本堂神父!還記得第一天跟他見面的時候,正是星期六的下午,我們正忙於佈置祭台,他走過來,用半生不熟的廣東話跟我說:「我幫你?」,然後我們一起佈置祭台。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的口音,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我還記得我模仿他的口音說笑說:「願‧主‧保‧佑‧你!」。當時的輔祭會會長 Simon 向我提議,請小江神父寫信介紹我入讀《瑪利諾工業中學》,因為他是《瑪利諾會神父》,由他來介紹的機會率會較大。我知道輔祭會裡好幾位前輩包括Simon都是從這家學校畢業出來,而我對「工業學校」的確大感興趣。但我不敢向神父說,我這一生都從未向神父提出過請求,我不知道應當怎樣開口,而且很多人說現在的學位已不再是神父們可以決定的事,我的確沒有信心。但Simon 卻說:「未試過怎麼這麼快就說『不可以』?」,他更答應替我傳話。我看見他跑到了神父的辦公桌前,跟神父談了一會,然後又很興奮地跑了回來說:「快進去!神父現在為你寫信!」,似乎他比我還要興奮!小江神父對我說:「我給你寫信只是嘗試,這事最終都要由該校的校監來決定。」。我實在不知道應當怎樣報答神父!將來我一定不會忘記這位神父的大恩大德!我把信件帶到牛頭角區找尋我夢想中的學校。當我看到了那幢不算太大,又不算太過殘舊的校舍時便感慨萬分!從前我都以為自己讀的小學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可惜...。當然,相比起志明兄弟將要入讀的《官塘瑪利諾書院》,這一家的確略為瞬息,但總好過入讀我先前被派住的那家學校!我拿著信件走到了接待處,請求陶挽靈神父接見。但該職員說我放下信件便可以了。我離開的時候行經一座聖母象,我便停下來向聖母祈求,這次一定要成功!從前我讀「基督教」小學的時候,常因自己是「天主教徒」的身份,遭老師們的歧視,甚至欺凌!又常常被迫要聽詆毀天主教的說話,好像我身為「天主教徒」就是罪人似的!現在難得可以入讀天主教的中學,求聖母為我轉求。

        兩天後接到《瑪利諾工業中學》的職員來電,說學校願意收容我這個「廢人」!我感到非常興奮,立即按照她的指示,飛身前往我已註冊入讀的中學辦理退學手續,然後把文件帶往我心愛的學校辦理入學手續。完成記錄後那位職員給了我一封入學證明書及有關文件,例如教科書目錄及校服的要求等。但最吃驚的就是她叫我在某日子回來考【入學試】!我以為已經過關斬將!為甚麼還有一個甚麼【入學試】呢?我便問她說:「如果...不合格的...會怎樣?」,她便很不耐煩地回答我說:「放心吧!學校已經收了你,【入學試】只為編排班別,不會因為你的成績不好而不收你的!」,這樣我才放下了心頭大石。我走出了學校門口,興奮得跳起向天揮拳說:「感謝天主!」,但我似乎因為興奮過度,忘記了回到那座聖母像的面前謝恩。

        很快又到了開學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我的重生,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開始了。在學校裡,一切都是新事物,老師和同學都是新面孔,而同學們的年紀都比我小,但我有信心跟他們相處得來。這家學校的編班制度,隨了按成績來區別以外,還根據性別。我猜想不是因為學校保守,而是因為科目的問題,男生修「工科」,女生修「商科」和「家政」,怎可以一起上課?我被編到了「D」班去,很明顯我仍然是「劣等學生」!這可能真的是我的「宿命」。但更令我詫異的,這不是普通的劣等班別!聽完主任導師的講解以後,我立即想昏過去!原來學校在這一年開始實施新的教育制度,男女班別都各有一班「特殊班」,入學試成績差勁的,就會被編到這種班別,享受「特殊教育」,直至升班的時候再重新評核。我的天!我...貴為聖教會的「輔祭」、「官塘十大俊男」之一!我竟然要接受「特殊教育」?實在是恥辱!我怎樣跟我的擁躉們交代?這件事不能讓輔祭會的兄弟們知道,否則必會被施以酷刑!因為實在令他們丟臉!所以我一直都只跟他們說,我在學校裡讀「D」班,不會再加上任何解釋。我自己曾經立誓,到了中學去要重新做人,但我造夢也想不到,我的新生命竟然要從「特殊教育」開始。

Fr. John Hines 人稱小江的江志謙神父

        冬天到了,我們受訓成為輔祭亦已有一年,輔祭會正為我們這群新力軍籌備「入會儀式」,今次我們竟然全部人都合格!再一次證明輔祭會已經變了質!挑選人不再嚴格。我也以為自己會在一年內被踢出局,怎知道我這種「廢人」竟然真的當上了「輔祭」!聖誕節過後的某一個主日,教友們在主日彌撒當中見證了我們發願。我們把心愛的「輔祭禮服」摺疊得整整齊齊,手持著禮服隨隊進堂。福音過後,神父講道完畢,應屆會長Simon便為我們向主祭提出請求,主祭質詢了我們資格,會長便誠懇地告之,我們已經通過了適當的訓練及考驗,向教會保證我們有當「輔祭」的資格......,我在心裡暗自說:「他好像在撒謊!」,對不起!只是說笑而已。主祭得到保證以後,便宣佈他批准我們成為教會的「輔祭」。全場的教友都為我們鼓掌歡呼,然後我們一起頌念誓詞:「我保證天天盡輔祭會員的責任,參加會議,並時時遵守會規。」主祭和前輩們同來替我們穿上禮服,我們「出死入生」的戰衣!

        天主的確為我造就了一個大奇蹟!像造夢一般,我...竟然...真的成為了「大公教會」的「輔祭」!展開了我的「黃金十年」!

        故事現在正式開始。

        在禮儀中我們仍歡天喜地,禮成後才發現了一件嘔心的事!原來會長大哥忘了安排拍照!這個人生的極重要時刻,竟然無法回味?實在令人惋惜!

        我發願後,天主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甚麼?是幫助一位失明人士。不過...在這裡...我想先分享我的學業生涯、人際關係和事業滄桑史,最後才說在教會內的經歷──信仰生活,因為在教會內的生活才是主體,當然要留待壓軸!

– 完 –

* 接下《我的黃金十年(二)》*

(右)小學六年級在耶穌復活堂當「見習輔祭」,與我的第一位拍檔──人稱傳奇輔祭──當時未領洗的鄧兆忠兄弟(左)合照。

赤子豪情

輔祭的懺悔

與譚天德神父合照(攝於廣州石室聖心堂)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3年11月14日
 
*媒介:公教報(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日及十二月十七日)
 

        各位主內的兄弟姊妹,本人跟各位一樣,曾積極地為堂區及教區服務了不少個年頭,亦曾以為自己,是一個無可指摘的基督徒。但最近,在天主聖神的引領下,在我的信仰生活中,發生了一件畢生難忘的事件,令我開了自己的眼睛,知道了自己的罪孽!我寫此文章的目的,是希望藉此分享,讓諸位與我一起,在投入教會的服務之餘,亦能夠深深地反省一下,自己與天主的關係。我們積極地在教會內部工作、開會、辦活動、參與感恩祭,但這些最終有沒有盡了我們的「傳教使命」呢?

        我有一位親叔叔住在廣州,六十多歲,沒有妻兒。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在香港的家人照顧他。他染上了末期肺癌,發現時已是第四期,一發不可收拾。當我的家人接到廣州打來長途電話,得知他可能只有幾天的性命,我便立即與媽媽起程回鄉探望,希望能見到他的最後一面。天作之合!他入住的醫院,正位於石室聖心堂的後街。而我最近也有回到國內好幾次,早就認識了當地的神父和主教。神父問我,他是不是教友來的?若是的,就給他傅臨終聖油。真可惜!他不是。神父和主教,以及在場的教友都同來問我,為甚麼不勸他領洗?而我這時卻提出了許多藉口,不願對此事作出回應。

        小時候我初次回鄉探親,曾與他談論過我一家的信仰,請他也早點慕道,可惜當時他卻說:「我這個人只顧享樂,不會信任可宗教。」,我記著他這句說話。我在想,現在他病得神智不清,若對他提出邀請的話,只會有兩個結果:一.他仍然心硬,不願接受。二.他不想我們煩他,勉強接受。這樣,即使他領了洗也沒有意義...其實,在我的心底裡糾纏著的,卻是另一個更大的藉口:「我不懂說話,成為輔祭以後,我只跟神職及教友談論信仰,我沒有能力,說服一個未有信仰的人歸向天主!怎樣開口?」。

        這兩天我的心靈一直掙扎,神父和主教們卻不斷鼓勵我,對我說:「領了洗可以進天國。」,神父和主教們的好意,我只好心領。其實,我很想去跟他說,但卻沒有勇氣。譚天德神父常常問我說:「有甚麼事情可幫助你的?隨便說出來吧!」,這個問題,神父反復問了很多次,更蠢的人也會明瞭他的心意!在準備離開的一天,與神父共進早餐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從香港來的卓老伯,他在國內到處去傳揚福音,曾說服過不少人在臨終前歸依,更以《露德聖水》,治癒過一些身患絕症教友和修女。此人頗為出名,在香港早已聽聞有此一人,但想不到我認識他的地點不在香港,而在廣州!這算不算是「緣分」?他對我說,他亦曾遇上一個極為心硬的人,一位慈幼會修士,教他以十字架驅除其身上的魔鬼,結果此人亦在臨終前受洗。當然,這個說法似乎迷信了一點,他的成功之處並不在於驅魔與否,而是在於他的態度、他的堅持。

        聽過了一個正面的例子,我忽然像充電了一般。他還願意到醫院去替我說話。很可惜,我仍然心硬,沒有信心對此事作出回應。還有幾小時,我就要乘火車回香港,我離開神父宿舍的時候,眾人也為此事感到失望,他們很盼望我的叔叔,跟他們一樣,領受最好的一份。在醫院裡,醫生建議我們詢問他有甚麼留下,例如銀行存款及屋契等等。這個問題我重複了好幾次,企圖藉此帶出真正的話題,可惜每次也說不出口。這回,我在看書,以「閱讀」這種行為繼續逃避,準備完全放棄,但我一直都心緒不靈。聖神在我的背後,不斷用祂的翅膀拍打我,並在我腦子裡注入了一個訊息:「若我不對他說,他就這樣的死去,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快樂,我必會一生都不停地責備自己!」。就這樣,我鼓起了勇,深呼吸!忽然間,我的腦子裡閃過了一個點子,就是我這位叔叔一向喜歡「賭博」,我何不以此比喻帶出話題?我問了剛才發問過的問題,例如銀行存款等事項,接著說:「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小時候曾經跟你提及過的,不知道你是否記起。若你這場賭局失敗了,失去了性命,你想到『天堂』還是『地獄』去?若你到了『地獄』,比現在更要痛苦,若你進了『天堂』,就可以享受無盡的福樂。」他雖然難於說話,但仍盡力發出聲音說:「天堂!」。感謝天主!有進展!這樣我便有了信心,繼續說下去了。

        我並沒有因為他願意,就立即讓他受洗,不知道為甚麼,我忽然間很有理智,沒有被短暫的成功感充均了頭腦。我說:「若你要進『天國』,就先要與我們一家一樣,信賴天主。」,他不斷點頭。我又說:「若你真心相信,在你生命的背後,有一個主宰,你一生所吃的、穿的,都是由祂所賜,你才可以進『天國』去。」,他不斷點頭,痛苦地說著:「信!我信!」,我繼續說:「不過!還有兩個條件,一.我問你,在你一生中,你可曾做過甚麼不對的事情,令你感到後悔的呢?」,他搖了搖頭,我再問他:「沒有嗎?心安理得?」,他點了點頭。我心想,可能他一時想不出來,亦可能他怕說「有」的話,我不准他到「天國」去!但無論如何,我也欣然地接受了。因為他還未學道理,不知甚麼是「對」,甚麼是「錯」。我又繼續說:「二.即最後,你需要接受一個儀式叫做『洗禮』,在儀式當中,神父會給你賜福,若你今次平安出院,你的生活充滿福樂。若你失去了性命,也可以帶著這份福樂進天國去。你願意嗎?」,他不斷點頭,我便說:「是你自願的,我現在請神父來,你不要拒絕他,還要感謝他!」,我實在不能相信,我竟然說出了司祭、先知才有能力說的說話!這些話不可能是出自我口的!必定是聖神說的!

        剛巧有了好的進展,但天主又卻給了我另一個考驗。我跑回了聖堂,想找神父幫忙,但他卻外出了為新入伙的家庭祝福,而主教又在午睡,我不敢打擾他老人家。等了一個多小時,神父仍未出現。我開始有點著急,因為我很快便要趕上火車,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領洗這麼重要的事!即使我趕不上這班火車,明天不能上班的話,也要完成這個任務,這是我的第一次!現在只得交給天主!」,譚神父的妹妹正在這裡,為神父做點家務,她不斷鼓勵我說:「不要緊,若他趕不上回來的話,我替你到「沙面」去找另一位神父。」,這樣我也可以理解,我這生人不論做任何事情,總不會順順利利的!當中必有很多考驗!總是「禍不單行」!但最終也會完成的!神父終於出現了,卓老伯又剛剛吃完午飯回來。眾人聽到了此事也很高興,同聲感謝天主!

        譚神父說了一些簡單的道理,嘗試令他明白甚麼是「信仰」。他以痛苦的聲音作答了一些【對答經文】,由神父一句接著一句的指導他回答,這樣可以證明,他是真心願意的。這次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在醫院裡受洗,由我來輔禮,對輔祭來說,這是很難得的經歷。感謝卓老伯成為了他的代父,否則不能成事。祈望天上的慈父,替我回報這位好心人吧!我的媽媽和嫂嫂,也在場見證了他的歸依,他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教友。神父又給他傅了臨終聖油,給他起名叫《伯多祿》,並跟他說:「《伯多祿》是十二位宗徒們的班長。」,事就這樣成了(創 1:6、9、15、30)。我和媽媽還趕得上火車班次,這實在是奇蹟!這次實在是天主的旨意!

        在我去找神父的期間,他對我媽媽說出了要求領洗的原因。原來他一直都渴望和我的家人一樣,擁有共同的信仰,與我們真正的成為「一家人」。此刻我非常內疚,我以為他很心硬,其實心硬的人是我。若我早點跟他說,他可能已經成為了一位熱心教友!他的殯葬禮以天主教儀式進行,由石室聖心堂的主任司鐸劉靈司神父主持。當天,他的一位老工友對我說,他自從到過香港探望我們之後,就對天主教產生了興趣。這可能因為,我曾把他帶到聖堂去參加彌撒,播下了種子。他亦跟朋友們提及過想成為天主教徒的!聽到了這句說話,就令我更加心痛!從前我以為自己不會傳揚福音,怕自己會說錯話,不願與人分享,但現在一說,立即就有人回應!這十多年來,我可能已經扼殺了很多人的信仰了!若我早點願意與人分享的話,可能已經有很多人成為熱心教友了!

        我實在不配當上主的輔祭!我輔甚麼彌撒!領甚麼聖體!我好像在自己的眼前,親手焚燒了自己的白長衣一樣,我有這樣的感覺。我剛從輔祭聯會神師的手上,領取了十年服務獎狀,原來我發願已超過十年,可惜我所得的卻是零分!幸好天主現在給了我很好的機會,得到了一分!我藉此才記起,我在領堅振時所領受的傳教使命,但我一點也不「剛毅」!一點「超見」也沒有!我實在是一個罪人!我在隱修院裡告解時,老院長對我說:「恭喜你!你成長了,你的信仰剛扎了根,日後你有很多機會替聖神說話。」,我不知到我要做些甚麼,才可以償還自己的罪孽,在此請各位為我代禱,希望我自己也能重新歸依天主吧!

-完-
廣州教區林秉良主教
廣州石室聖心堂主任司鐸劉靈司神父

赤子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