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祭的惡夢

薄扶林聖安多尼堂主保瞻禮晚宴抽獎,從胡振中樞機手上領取獎品。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4年9月14日

        還記得在幾個月之前,這段時期身體甚差,持續感冒,晚上不能入睡,就算可以入睡,也是惡夢連場。可能是因為,剛遷進了新居,生活尚未適應,但醫生卻說,這是因為生活的壓力太大而已。

        惡夢雖然可怕,但有些亦很有意義,直得一再反思,以下的一個夢境,聽了以後,可能會令各位感到不安,但也願意與各位分享。

        故事開始時的情景太過模糊,未能記起,只記得在一陣白煙後,畫面轉換了,我發覺自己身穿上了一件修會會衣,似乎我已經不再是輔祭,而是一位修士。但這件會衣的款式,看來有點怪異,我不太喜歡。我問自己:「這個究竟是甚麼修會來的?我不是應當加入苦修會嗎?」,問題未有答案,又激起了另一種想法:「既然已經成為修士,好應當加強自己在祈禱方面的修養,不要再像做輔祭時那樣疏懶!」,我遂拿起念珠,不斷誦唸玫瑰經。忽然間,畫面又轉換到了一間課室,坐滿了一群小學生,身邊站著一位太太,看來是一位教師,她向學生們介紹我說:「這位是鄭修士,今天來實習上課的!」,接著便消失了,剩下了我獨自一人,應付這個殘局。我便在心裡問自己:「教書?我懂得教書嗎?為甚麼要我來教書呢?又沒有說,我要任教哪個科目,我現在可以怎樣做呢?」,我垂下頭,看見台面上有一個上課時間表,我在心裡跟自己說:「既然我最近正在學習『富蘭克林』的『日程計劃系統』,不如就教他們『分配時間』吧!」。我剛開口想說話的時候,就發覺他們各有各的小圈子,在玩耍嬉戲,沒有人把我這個老師看是存在的!我控制不了場面。稍後,畫面又轉換至學校的走廊,學生們在這裡走來走去,玩耍嬉戲,看來是小息的時間。這樣,我才鬆了一口氣!繼續誦念玫瑰經。

        這時候,很多女學生在我面前行來行去,以好奇的目光看看我,好像在說,我不似修士似的!有些更在我面前唱愛情歌曲,不斷纏繞著我,我繼續念玫瑰經以求心裡平靜。辛苦了一會,畫面又轉換至一間祭衣房,面前掛著我心愛的白長衣,似乎我很懷緬做輔祭時的日子。事實上,做輔祭的壓力真的細小很多!我不禁穿上了它。我轉身過來才發現了,身邊站著的,是我最尊敬的胡振中主教,還有兩位輔禮人員,大家都穿著輔禮人員的禮服,似乎要開彌撒。胡主教問我說:「今天是你輔彌撒嗎?」,我不知道甚麼原因,自自然然地答了他:「是的,我輔星期六晚的!」,他又說:「噢!那很好!」,接著我們一起走出了祭衣房。

        走出了祭衣房,這裡是大街,似乎我們的進堂禮,要遊行過了兩條馬路,再走上半山才到達聖堂!剛走過了一條馬路,想過第二條的時候,主教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有話要對我們說。這時候,正下著大雨,眾人都身披雨點。主教卻行進了一個積水池,並除下了高冠雙手拿著對我們說:「善牧要接受古老的考驗,你們先行上路,到聖堂門口等我,若我能夠平安通過考驗的話,必會回來找你們繼續舉行彌撒。」,眾人都同聲勸勉他說:「不要去!現在狂風大雨,很危險!不要去吧!」。這時候,水已浸至他的膝蓋,他卻垂下頭,好像不想飲這苦杯似的。我從來都未見過他有這樣的愁容。他猶疑了一會,終於把高冠拋給了一位輔禮人員並說:「快去!這是命令!無論我遇上了甚麼危險,都不要理會,只管上路去,不要回頭!」,接著,便在泥水中消失了。

        這個時候,我在想:「若全體都往聖堂去了,一旦主教遇上了危險,誰去救他呢?」,於是,我便悄悄地躲在後面,讓他們在不發覺我的情況下繼續前進。我跳上了一個大牌方,躲在它的後面,躺著繼續念玫瑰經,等待著主教再度出現。若他遇上危險,我便可以跳出來營救他。若他平安無事,我也可以和他一起上路,好保護他。

        過了一會,我垂下頭一看,下面有六七位輔禮人員跪在地上,有些拿著輔彌撒用的器具,有一位拿著主教的權杖,另一位又雙手拿著高冠。我心想,剛才連同我只有三名輔禮人員,現在怎麼多了幾個?他們跪在路邊,像是為誰哭喪一樣。我遂下去,在他們的背後推推他們並說:「喂!主教叫你們上路去,你們聽不見嗎?」,但他們還不敢輕舉妄動。注意:我自己也只是鼓勵他們去做,但卻沒有立好榜樣。雨勢愈來愈大,連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但是主教仍未出現,眾人也愈來愈沮喪。似乎教會少了牧者,我們真的很難自主。

        一位較年輕的輔祭兄弟,終於受不住風寒,雙手按著肚子倒在地上,另一位較年長的,看來是修生,連忙扶著他想為他急救。我看形勢不妙,應快召救傷車,但往那裡找電話呢?剛巧馬路的對面有一個男人,拿著無線電話,邊行邊講,以他的衣服看來,像是剛剛打完球賽,但現在傾盆大雨,他又沒有雨傘,怎麼可以這樣輕鬆的在我們面前走過?我感覺到有少許問題。一位輔祭兄弟連忙追上前想借用電話,可惜他愈叫愈走,像有意避開我們似的。最後,他竟然把電話往後拋上半空,又似乎是刻意地把它交給我們!但他自己又立即向前奔走,一去無蹤,真莫名其妙!弟兄把它接了過來,正想打電話的時候,才發覺,這個不是電話,是電話形狀的水壼來的!這位輔祭兄弟,憤怒地把它擲到地上,這回我們給人戲弄了!那個人必定是魔鬼來的!

        現在的情況更糟!主教仍未出現,眾人都不知所措。又一位弟兄倒下,似乎我們不能再死守了!必要想個辦法。但這裡每一間店鋪都關著門,大廈沒有燈光,街上沒有人影,像是一個死城!好像全城的人都遷出了香港一樣!我不信我們找不到電話,因為這裡是大街,我遂差遣了一位輔祭兄弟,沿著街道走上去求救,可惜他一去便沒有回頭,眼看著他在風雨中消失,現在剩下我們像孤兒一樣。就在這個時候,我便醒了過來。

        我躺在床上,不斷回想先前的夢境,究竟給了我甚麼啟示?很可惜我先錯過了報名修讀解夢課程,沒有學過相關理論。我自己繼續想… 不錯!九七將近,如果神職人員受到了迫害,我們怎麼了?我還要退到後面祈禱,做幕後英雄嗎?我願意做當中那一個角色呢?與其他人一樣,跪在路邊痛哭?或是像那位輔祭兄弟,為了向外求救,而弄得自身難保,被風雨吞噬?又或者做回原本那個,只是推人前進,而自己又不立善表的修士?我不知道!也許,我們應當遵照主教的命令,繼續上路,也許主教大人早已脫險,完成了他的考驗,已在聖堂門前等待我們繼續彌撒,我們還要他老人家站著呆等?事實上,我很內疚,在夢裡的每一個人,都只是沮喪和不斷以俗世的智慧去解決問題,包括我自己!是的,很有應變能力!很有領導才能!可惜,並沒有人呼求天主。也許.是因為我們沒有服從主教的命令,才愈弄愈糟!弟兄們,讓我們同來反省,若教會遇上了危難,我們應當怎樣呢?再會!

-完-

 
赤子豪情

我的黃金十年(一)

1982年 耶穌復活堂【輔祭會】新力軍與老前輩於石澳中華眾真福至命小堂生活營合照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4年2月14日

        昨晚我到了《啟德香港國際機場》,為一位從《意國》回來短聚的老神父送行。我比其他人更早到達,碰上了兩位好久不見的輔祭兄弟。後來,很多教友亦紛紛來到,但主角仍未出現。我因為心裡著急,便四處奔走,希望找著神父的蹤影。後來,愈來愈熱鬧了!像是整個何文田區的教友也聚首一堂!可見這位神父的功德,在教友們的心目中已被奠定。我因為跑來跑去,腳也痛了起來。一位輔祭兄弟揚手叫我走到他的跟前,大聲罵到:「你跑來跑去做甚麼?若他要來的,始終都會來!」,而我卻反駁他說:「是的!我就是這樣!凡有神父未到,我的腳就站不穩!這是我『輔祭』的性格!十年不變的!」。

        十年!的確,一段說來不長,但亦不易渡過的日子!十年前某天,上主藉著「輔祭」職務,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時候的我,正處於生命中第二次的信仰低潮,藉著聖堂的一封信,我才回到了上主的羊棧。還記得當天是《堅振道理班》的第二課,下課後在大閘前碰上了堂區的主任司鐸,他正在招攬《兒童道理班》的男孩子們當「輔祭」。而我是剛升級到了《堅振班》的大孩子,便猜想自己可以逃過神父的五手指關!我假裝路過看不見他,可惜亦不能幸免,所有路過的「童男」也被一網成擒。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當「輔祭」的,根本沒有這樣的興趣。坦白說,這麼神聖的工作,怎會由有我這種人來擔當?「想」都不敢「想」!怎會產生「興趣」?不過,既然有神父親自邀請,我便姑且一試。而我卻造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有「神職人員」邀請我這種人為教會做事的!機不可失!我便答應了神父,逢星期六的下午,道理班下課後,跟小弟弟們一起到聖堂去學習禮節。我很相信,這是最重要的關鍵,若不是由「神父」親自來差遣我,我是不會成為「輔祭」的。

        當晚我躺在床上,呆看著天花,不斷回想這事,不禁地哈哈笑了起來。「我?我也可以嗎?我這種人也有當輔祭的資格?」,我問自己。我不斷發出疑問:「不是才高百斗、聖德超凡的人才可以嗎?」,當然,這只是說笑而已。但回看我的童年歷史,我實在沒有可能成為「輔祭」的。

        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年紀最小,本是最受寵的一個,可惜我生不逢時,沒有這份福樂。我有兩個哥哥和三個姊姊,媽媽對我們眾人的祈望心高於現實,想盡辦法讓我們能走進名校讀書,可惜我們每一個最終也是令她失望。我生來就是一個遲鈍、軟弱、沒氣量及體弱的小孩子。不信嗎?我的幼稚園時代在油塘區的《聖安當小學暨幼稚園》渡過。在這個時代,幼校當中它算大了!三、四十人一班,可以有「D」班的幼校在香港不會太多,而我當時就是「D」班的劣等學生。從小就得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寫字東歪西倒、大小不一、廿六個英文字母也幾乎記不進腦袋、一加一的算術也得數算手指!無法集中精神聽老師連續說幾分鐘的話,這個命運在低年級的時候已經奠定,幸好也能無驚無險地升至高年級,但過後就沒有這麼幸運。還記得當時的主任導師與媽媽坐在教員辦公室的門外,談論我需要留級一事的情景,現今還歷歷在目。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發生在我大約五歲的時候。在拍全體畢業照的時候,全班只有我獨留在長凳上,看著自己的同學們在台上拍照多麼快樂,試想像一下,我當時的心情怎樣?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徹底失敗」!但這只是開始,注定我一生都要面對著無數的失敗,無盡的譴責,這就是我的「宿命」。第二年重讀高年級,比從前進步了少許,很可惜亦逃不了惡運,不能升至小學。一家名校絕不容許學生留級多過一次。結果,同一位主任導師與媽媽又再次見面,在同一教員辦公室的門外,談論我被逐離校的事,同一張長凳、同樣的坐姿、同樣的角度、背景...,情景跟上次幾乎完全一樣。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諷刺。今次沒有這麼幸運,可以看著同學們拍照,甚至跟好友們道別的機會也沒有。媽媽半行半怨地跟我前往巴士站候車,當我踏出了大門,我從此就跟這幢建築物永別了,讓它留在的回憶當中。還記得那一晚家中的氣氛,我不知道爸爸回家後我會受到怎樣的對待,當我在露台上洗澡的時候,爸爸剛剛回來,我怕得不敢出去,媽媽對他說出了這事,爸爸便大聲罵道:「不要出來!」。至於當晚我的身體有多重傷就不用多說,在這個家活了五六年還未習慣麼?自這一晚以後,我從未受過家人尊重。還有,一位當時跟我住在同一屋邨,非常健談的女同學,她畢業以後就沒有再跟我打招呼了!每次在路上碰面,她總是給我報以藐視的眼光及撇撇嘴巴,我在這時候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多麼的現實!

        相信我是世上第一個、惟一一個在幼稚園被逐的人,但願沒有人破我的記錄!我不願有其他人受到相同的苦難。

        正當家人擔心我能否升讀小學之際,隔壁的陳太傳來了一個喜訊,有一家由教會辦的小學,是政府津貼的學校,不收學費、不用考入學試、任何人也可以入讀。這個消息曾令我的媽媽有了一刻的興奮!這樣,我便入讀了前翠屏道邨的《官塘循道小學》,榮升到一年級去!可惜這所學校的環境,跟從前那家幼稚園的附屬小學比較起來,實在是差勁了!徙置區的七層大廈地面,面對著一條大水渠(化名:官塘運河),每個課室的門前也有一條小水渠,沒有禮堂、沒有圖書館更沒有運動場,下雨的時候不能走出課室之外...幸好比電影中西方國家的「貧民窟」好一點!我就在這裡渡過了七個寒暑。

        從一年級開始,我更知道了自己讀書不成!不論【中文科】或【英文科】,我也從未嘗過合格的滋味,尤其是【數學科】,我認為根本不是給「人類」讀的東西!好像是「外星人」的文化!但是,有好幾個科目卻是我的本能,就是【自然科】、【音樂科】和【聖經科】。這些我從來都不用溫習,到了測驗和考試的時候,自自然然地便會得來很好的成績。反之,某些一向在主要科目裡當長勝將軍的同學,不一定在這些科目上得益,我偶然都會讓別人羨慕。不過...!敬請清醒一點!這些都不是香港教育所重視的科目,無論成績多好,也沒有人會理會,反之,只會被用來作為指責的重點。「這些『閒科』你這麼了得!主科你就...!」。所以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天賦而自豪,自有自責。

        到了四年級,成績每況愈下,終於逃不了留級的命運。最難忘的,卻是那位不負責任的主任導師,十堂課有七堂不見他的蹤影。有一次,他照常在課堂過了一半後才走進課室,以輕佻的語氣跟我們說了,他將會在接著的一個月放假七天,有些同學好奇地問了他的原因,他直截了當地答了:「是病假嘛!」。眾人都議論紛紛,即使我們的年紀比這時候更小,也知道這樣沒有可能,一個人怎能預知自己何時會病倒呢?

        留級以後,成績有了少許進步。很明顯,我已是一個被學校「完全」放棄了的人。學校每級有三班,從二年級開始,我便是「C」班的劣等學生,直到畢業。到了五、六年級更甚!這是我人生最難渡過兩年。一個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可說是「完全」沒有鬥志。我天生愛幻想,上課的時候,時時刻刻也想著「飛天遁地」或類似的事!幻想自己是一個超人,以一敵十把所有敵人消滅。日本卡通片裡的內容、主角和英雄人物,都是我幻想的元素。我的腦子裡滿是這些「垃圾」,自然無心向學,每一天也欠交家課。老師的責罰,成為了班裡最精彩的「小丑戲」,每天最少上演一次,有時候兩、三次!沒有別的表演更受歡迎,由我擔綱演出。而老師們似乎也很懂得利用侮辱我和我的祖宗來為她們減壓,也會不停指責我們天主教徒賣「贖罪券」全部都不是好人!也許,這樣受罰是我對同學們和老師們的唯一貢獻。

         我承認,我絕對是一個「懶惰」的人,但我得澄清!我並不是沒有嘗試過努力去讀書的!曾經尋求補習老師的幫忙,只可惜事與願違,最終我也會令補習老師們失望。這也怪不得她們,我正是一個一、二年級的水平也未有的人,她們怎能令我明白五、六年級的知識呢?就是這樣,我幾乎成了學校裡召見家長次數最多的學生(可能是世界記錄保持者!),當時我在校裡非常出名──「臭名遠播」。

        還有一個怪現象值得一提,曾經為我補習的老師們,後來也沒有再繼續這份神聖的工作,我不想知道原因。

        成績固然令自己難以自拔,健康又是一大困擾,自小體弱多病,醫生也毫無對策,還以「正常」視之。據我的媽媽引述,當年為我接生的醫生說過,因為我的媽媽已經生育四次,最後的一胎的健康必會很差。自幼稚園開始,我一直都受著失禁問題的困擾,每當被同學發現,就會被取笑得無地自容,更會被老師破口大罵,因為又要她們叫停喧嘩者,又為她們增添了一個額外工作。這個問題直到了中學,身體漸漸發育成長後才得已改善。

        除了成績和健康以外,還有那些非人生活!我似乎是世上最容易受欺負的人,即使是女同學打我,我也不敢還手,當老師面向黑板,背向學生的時候,就是我要受罪的時刻。他們辱罵我的時候會這樣說:「你這樣的蠢人快死去吧!別妨礙地球轉動!」。不要跟我說可以向老師投訴!以為我沒有嘗試過嗎?問題已經持續多年,如果可以解決的,早就解決了!每當我向老師反映的時候,總會被老師辱罵說:「你很麻煩!...你很無用!又被人欺負!你是甚麼人來的...!」。自己在香港土生土長,經歷過香港獨特的教育文化,我敢斬釘截鐵的說:「在七十年代,在香港的中小學裡,向老師投訴事項或反映問題、揭發事件的人,只會被論為『滋事份子』!可能會被學校記你一『過』!而且在你畢業以前,都會被老師們不斷咀咒!沒有好日子過!」。「受害者」通常會跟「滋事者」得到相同、平等的罪罰。因為你「無能」、因為你「不幸」,才會額外給了別人多一件事要處理。那麼,在甚麼情況下,學校會認真處理?到了鬧出慘劇,報章上刊登了學校的大名,全城觸目的時候就會。所以,我不太明白,政府在電視台的宣傳廣告上,也呼籲人們有事就要舉報、投訴,好好運用自己的公民權利。但可惜,當年在學校裡所培養的卻是相反的文化,尤其是當老師犯錯的時候,正所謂:「官字兩個口」,你休想得到公平處理。所以,小時候常聽到同學們說:「將來我當了警察,身上有『槍』的時候,休想有人可以跟我作對!我會比老師們更可惡!」。

        我所居住的屋邨是較新式的七層大廈。有一天,我走上了最高的一層,看著地面,我在想:「若我死了,就不是一切都結束了嗎?」。我攀上了欄杆,我把一隻腳伸了出去,在將失去平衡之際,我從高處看見地面,我的心又顫抖起來,可能是因為我一向都有少許「畏高」的原故。總之,在那一刻,我感覺到「死亡」絕非一件容易的事,非常恐怖!我實在沒有這樣的勇氣。我把腳收了回來,蹲在地上默想了一會,腦子一片空白,然後無奈地回去繼續那種非人生活。的確,對於一個上課時被罰抄寫、小息時被罰站崗、放學後被罰留堂的人來說,「生存」還有甚麼意義?

        在六年級那一年,心情總算放鬆了一點,因為我有了目標,再過多一年,我便可以畢業,離開這家小學,這個傷心地,離開這班「牛鬼蛇神」!到一家沒有人認識我的中學去。這樣,沒有人知道我的歷史,我便可以從新做人。

        明白了嗎?一個這樣的「廢人」,竟然可以服侍至聖的祭台?不是很「不可思異」嗎?

        我的信仰生活怎樣?也可以交代一下。我出生於公教家庭,但我的家人有一套獨特想法:就是領受了《堅振聖事》以後,就盡了教友的「全部」本份,不需要再回聖堂去!每年只需要參加《復活節》和《聖誕節》的彌撒便可以了。這也是我童年時代的一個大目標!快快領堅振!就快快退役!無須再到聖堂去!

        從前的《耶穌復活堂》,矗立於官塘翠屏道邨第十八座地下,環境與我就讀那家小學大同小異,只是十八座與二十三座的區別。還記得在較早期的時候,我們是在大廈天台的有蓋位舉行半露天彌撒的。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便回到聖堂去學習道理,但在更早以前,我依稀記得自己跟隨著姊姊們學道理的情況,那時候是由一位外籍神父親自教授的。到了我那一代,聖堂是由一位《瑪利諾會》的神父來打理,還有一位資深的傳道員陳姑娘,一位令我的信仰萌芽的傳道員。這時候的環境,雖然有點簡陋,但服務氣氛就非常旺盛!這裡有很多善會,有《青少年團》、《歌詠團》、《青年會》、《婦女會》...還有最人強馬壯的《輔祭會》。而最難得的,就是有些服務團體中的部份成員不是教友來的,而後來他們大部份都會領洗。我就是在這種氣氛下孕育成長的教友。

        從前聖堂裡有一個《兒童會》,每天下午也有導師來為成員補習,教我們做家課,不是教友也可以參加,我也曾經帶領過一兩位小朋友同來參與,讓他們認識了甚麼是「教堂」。

        可惜,好景不再!教友們遷徙、移民、信仰衰落等問題,也影響著堂區的發展,如今的聖堂已不像從前那樣有活力、生氣。自我懂事以後,主日彌撒便遷到《官塘瑪利諾書院》裡的禮堂內舉行,不用再跑上天台!後來,堂區的辦事處也搬進了《官塘牧民中心》,就在《瑪利諾書院》的旁邊,環境比從前高尚得多!這樣,我們新一代的教友便展開了新生活。

        從前的道理班,由陳姑娘一人包辦,成年人與小朋友也是由她來指導,而《堅振道理班》則由神父親自主理。所以,早一輩的教友們,都有良好的信仰培育。自堂區遷進了新地址以後,便有了正正式式的《兒童道理班》,由一群年輕的「姐姐」們來教授,記得那時並沒有聽說過教區辦甚麼《教理講授課程》這回事,那時代的道理班導師都只出於一片熱心,並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這裡以每位小朋友的學歷來分班,這時候的我在小學就讀三年級,然而,我便要入讀了《三年級班了》。

        起初的兩年,我不知道甚麼原因,很喜歡回到聖堂去,從前的《兒童道理班》,是在星期六下午上課的,不是《主日學》!除了學道理以外,還有參與彌撒。每個主日,上午七時半和九時正,都有主日感恩祭。當然,我們小朋友,很少會參與最早的一台彌撒,但上一台彌撒還未完結,我已經在禮堂外邊等候。還記得從前,禮堂外邊的小草地,仍未矗立那座《耶穌升天象》。我不知道甚麼原因,我好像很喜歡這裡,雖然我說不出這裡有甚麼吸引之處,但恍惚在這裡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快樂似的!很多參與善會的哥哥姐姐們都同來問我:「你很喜歡回聖堂嗎?為甚麼你每個主日都這麼早?」,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也許在聖堂裡我受到別人的尊重,在這裡我才活像一個「人」!可以拾回我在學校和家裡失去了的「人性尊嚴」。我記得最開心的一天,也算是《初領聖體》的日子了,現在再看照片,也會回味無窮!

        這段期間我確實與這家聖堂很有感情,還有參與聖堂的服務。從二年級開始,我便幫助堂區派遞《堂區通訊》。我所居住的屋邨──「鯉魚門道邨」的《堂區通訊》,都是由我親身送到每戶教友的府上!有時候,如果「翠屏道邨」的沒有人派送,也都由我頂上。這樣說起來,不知不覺間,我為教會服務已接近二十年了!

        說到了服務,有一件不吐不快!因為那次實在畢生難忘。在我四年級的那年,剛巧是堂區成立的「銀禧」紀念,那天的慶祝活動非常盛大,有銀樂隊演奏。堂區為了歡迎「胡振中主教」,在球場上築了一個包廂,好讓主教大人安坐這裡主持儀式及觀看節目。聖堂挑選了兩位可愛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站在包廂旁邊服侍主教,而我就被選中了!當天我們《金童玉女》,站在主教的兩旁,動也不敢動!像「輔祭」一樣。我還記得我把汽水遞給主教的時候,我的腳還在顫抖,我以為小朋友是不准走近主教的!又怕主教大人會大罵我,叫我滾開!誰不知!胡主教竟然對著我微笑,還很溫柔的對我說了一聲:「謝謝!」,這是我首次跟主教站得這麼近的!我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第二次。

        可惜,人是軟弱的的動物,這段熱心的日子過後,我的心便冷卻了下來。在五年級那年,我有大半年時間沒有回聖堂去,沒有上道理班,沒有參與主日感恩祭。那麼,這些平常用來參與教會活動的時間,我用來作了甚麼?玩耍!當時我有兩位好友,一位住在姊姊的家裡,另一位在學校寄宿,兩位都只在週末回家。我只有星期六及星期日可以跟他們玩耍,我得珍惜。到了前半年的學期差不多完結的時候,一群任教道理班的導師與神父一起來到我家探訪,並邀請我回去繼續學習道理。這時候我的心的確有點內疚!答應回去學習。

        這樣,我又再嘗試燃點起自己的心火,不單學習道理,也有參與服務,可惜這份熱誠只維持了幾個月,很快又冷淡了下來。兩次的信仰低潮,只相差兩三個月。是的,若你修讀一個「道理學習課程」,每年都重複說「亞巴郎」奉獻「依撒格」的故事,每星期都只會唱《真光光照著我》,聽了、唱了好幾年!無論是誰也會生厭。我都幾乎可以站出來教道理!三年級如是、四年級如是,到了五年級又是!再這樣下去我會發瘋!我常常都問:教會的道理就這麼多?沒有其他內容?我又感到彌撒非常沉悶──一乘不變,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甚麼,而神父所說的所謂「道理」,好像不是向我們眾人說的,內容好像跟我們沒有切身關係,像是自言自語,堆砌一些說話出來擔擱時間。通常在福音過後,我便會藉「上洗手間」為藉口,到禮堂外邊遊蕩,到了領聖體時才回來。這樣過了一段日子,被修女發現了,向我的家人投訴,這實在令媽媽丟臉。一個不太喜歡禮儀的人,竟然當起「輔祭」來?這不是「天方夜譚」的事嗎?

        很快便到了暑假的日子,我仍然很享受這種「迷失」的生活,似乎沒有「信仰生活」的生活擔子很輕!我用盡自己的時間去玩!認識了不少新朋友。既然自殺不成,惟有不斷放任自己!活得一天就算賺了一天!後來收到了聖堂的一封來信,說我已經到達了領受《堅振聖事》的年齡,並邀請我在新學年回去修讀《堅振道理班》,為領受聖事作好準備。我心想:「嘩!我一生都等待著的重要時刻來了!領了堅振,就等如盡了教友的所有本份,我可以『名正言順』的不會聖堂去了!」。罪過!罪過!我當時的內心,真的是這樣想著的。

小學四年級初領聖體與媽媽合照

        一九八一年的九月初,我讀六年級的新學年開始了。逢星期六的下午,我也回到聖堂去修讀《堅振道理班》。這樣,「搗蛋大王」又回來了,這實在是教會的惡夢!我在屋邨裡修煉了一段時間,破壞力已經大大提升。在第一課的時候,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領了堅振我便完全自由了!不論課堂有多沉悶,我也要完成它!我今次有了目標!」。但出乎意料之外,這一班跟從前的有很大分別。這位導師不是姐姐,是一位姓肅哥哥,他所教導的不像從前那些姐姐所說的,他不說「亞巴郎」奉獻「依撒格」的故事,也不要我們唱《真光光照著我》。他為我們剖析了《聖神的七種恩典》的意義、《十誡》每一條誡命的準則。還要我們寫下筆記,每堂課都會抽問從前說過的課題,還有定期測驗。這樣我才感覺到,我真真正正的在學習「道理」。我亦發覺,我開始愛上了聽「道理」。

        就在堅振班的第二課後,我在走廊上碰上了身材矮小的本堂神父,就被招攬成為了《輔祭會》的新丁了。當時我有一個疑問:「從前我也接觸過輔祭會的大哥哥們,他們跟我說男孩子要領堅振以後才可以當輔祭的,神父今次是否找錯了人?」,神父卻這樣答覆我說:「沒有這樣的事!只要你們喜歡輔彌撒便可以了!」。其實,我心裡卻有另一個疑問沒有說出來:「服侍祭台的人,不是應當由司祭從教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嗎?怎麼現在神父隨手招來一群小朋友,就讓他們當輔祭呢?」,不過既然是神父親自邀請我的,我就姑且一試吧!很可能我這個「搗蛋大王」很快便會令輔祭會討厭,很快會被逐出師門!試一試的確無妨,也許會很好玩。我答應了神父會去學習禮節。

        這晚我在家裡,不斷回想這個問題,我的確想了一整晚,為甚麼一個像我這樣的「廢人」,一個被家人、學校、補習老師等摒棄了的人、自己都已放棄了自己的人、就是連「自殺」也沒有勇氣的人!竟然可以服侍至聖的祭台?真正的「不可思異」!難道「匠人棄而不用的廢石」,真的可以成為「屋角的基石」?這不是一個「神話」故事來的嗎?似乎答案只得一個!就是教會已經變了!質素已經日漸下降,再也沒有領導世界的能力!意即末日將近。真好!很快便無須再受苦了!希望這一天早點降臨!罪過!罪過!我當時的內心,真的是這樣想著的。

        起初我們並沒有列席輔祭會的會議,也沒有機會接觸到輔祭會的人員,甚麼都由神父作主!像是獨立的一群。每星期練習禮節之後,神父都有糖果獎賞,有時會是一塊大「波板糖」,有時會是像哨子般,能吹出聲音的糖果。嘩!原來當輔祭很有特恩!可惜小朋友們不懂得珍惜,每星期的練習都在玩耍和嬉戲中渡過,沒有人用心聆聽神父的指導,弄得我學了一個多月還未學會。怎樣進堂,何時獻香,我都沒有印象。

        在這段期間,生命上又有了一段難忘的小插曲,在這裡值得略略提及,因為實在是人生的一大體驗。我認識了同座樓上的一位男孩子阿威,我們常一起穿街過巷、打乒乓球,尋找刺激!我們常到《翠屏道邨》去玩,認識了許多新朋友。他介紹了兩位朋友給我認識,兩人都是五年級學生,其中一位是他的同班同學,但他們有另一個身份!就是翠屏道邨某大黑社會的兒童組大哥,負責管轄兒童組的成員。他們的兄弟、父母、等都是黑社會的要員。他們常跟我倆分享黑社會的故事,包括歷史及制度等,好像傳教一樣。又講論身為黑社會成員的好處,包括為他們運送毒品,可以賺取多少金錢等等,聽下去真的非常吸引!他們又說,若我們想加入的話,可以替我們申請,大部份情況下都會接受。又帶領我們參觀了收藏武器的秘密地方,在某廟宇附近的山邊。嘩!大刀、鐵鍊、鐵勾等甚麼都有!真的大開眼界!

        這樣地,又過了幾個星期,我跟阿威又聚在一起,討論是否加入黑社會一事。事實上,我們真有這樣的衝動!但我卻認為這不太容易。身為黑社會的成員,就算沒有好的武功,也應當有可以嚇人的身形!而我倆都沒有這些條件,只會在打鬥中被殺!會連累其他人為了救我們而出現危險!聽過了我的意見之後,我們便一致決定,絕不加入黑社會!要做個大好青年!自始以後,我們再沒有一起到翠屏道邨去找那班朋友,避免他們再次追問。

        其實,我得承認,我沒有加入黑社會,並不是因為我「潔身自愛」,而是因為我「淆底」(「淆底」是港式粵語,是「膽怯」的意思)。

        就這樣,我不再想念別的事,只專心於堂區的服務,當時眼前我的人生似乎只得一個選擇,我決定要做一個好輔祭!

        我在堂區裡怎樣搗蛋?實在不能詳述,因為數不勝數!最常用的一式,就是乘別人剛打通了電話,正想坐下的時候,便把坐椅拉開,讓對方倒地。還有針對女孩子的好玩意,乘她們進入洗手間大約半分鐘之後,我會在外邊把控制燈光的電掣關掉,這樣,因為房裡突然漆黑一片,她們便會大叫「救命!」,我很喜歡聽到女孩子的尖叫聲!而我的對象通常是道理班的女同學。我又發覺,官塘區的教友們通常都有「被虐狂」的!大部份被我戲弄過的教友,過後都會成為我的好友。在這些年頭,逢星期六的下午,在瑪利諾書院的球場內,常常都會看見一個奇景,就是有一名少年,常常都被一個或一群少女追打,而相方都好像沒有太大的仇怨,相方也玩得非常開心──那個少年就是我!

        同期間,「輔祭會」的大哥哥們亦主動接觸我們,他們好像對神父自行招收及訓練輔祭有點不滿。並邀請我們參加會議,這樣地,我們才開始了真正的團體生活。不過這時候,我們還未可以輔彌撒,因為按輔祭會的規定,每個「準輔祭」均有「考察期」,為期大約一年,在這段期間,「準輔祭」只能參與平日彌撒的服務,而主日彌撒卻沒有一份。不過大節日例如「復活節」及「聖誕節」等便可以同台共祭,因為要全體會員出席。

堅振班同學及導師與鄧以明總主教合照(這張照片很經典,相中大部份女同學都曾經追打過我!)

      到了聖誕節,我們可以穿上祭衣的機會來了!我竟然被選中了擔當「乳香船」一職。可惜排練過兩三次後,我還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輔彌撒真的這麼難嗎?」,我常有這個疑問。「為甚麼學了幾個月還未學會?我真的沒有輔彌撒的天賦?」,我不斷向自己發問。似乎沒有很好的理由,但這幾個月來真的甚麼也學不曉。到了進堂的時刻,我的心慌張得要死!持「吊爐」的前輩呂兄弟卻對我說:「不要害怕,跟著我走便可以了。」。我很記得平安夜當晚,在整個禮儀當中,我的腳都在顫抖!這就是我的第一次──平安夜的感恩祭。

        自始以後,我們全面性的參與輔祭會的活動。前輩們常對我們說:「你們這一代真幸福,不需要輔『平日彌撒』,從前我們渡考察期的時候,每天大清早就得趕回聖堂輔彌撒,風雨不改!足足一年!當輔祭會方面與神師都認為我們合格以後,才可以正式加入輔祭會及在主日彌撒中輔禮──這是輔祭會的傳統。」。我心想:「『平日彌撒』?甚麼來的?聖堂不是在主日才會開彌撒嗎?我從來不知道有這回事!否則我必會參與!」。聖誕節後某一個主日,我如常參與主日彌撒,行經禮堂門口近祭衣櫃的地方,看見了一個奇景,平常人山人海,擠滿了紅噹噹的輔祭們的祭衣櫃前,竟然沒有人氣!只有身材矮小的本堂神父呆呆的站著!本堂神父揚手叫我過去,並叫我穿上祭衣,我大吃了一驚!因我還未學懂輔彌撒,我惟有找一個漂亮的藉口以作推辭:「我還未正式入會,輔祭會不准我輔主日彌撒的。」,神父卻對我說:「不要緊!萬事都由神父來做決定!」,我又問神父說:「我一個人做嗎?怎可能?」,他卻說:「不要擔心,我會逐步給你指示,你照我的說話做便可以了。」。神父燃起了吊爐,又叫我先把十字架插在祭台旁邊。到了唱進台詠的時候,還未有其他輔祭前輩出現,我注定了要一個人賺擔五個崗位。

        我左手拿著「乳香船」,右手握著「吊爐」,慢慢地走至祭台前停下來。主祭神父來到了以後,便示意我跟他一起鞠躬,之後的一切,神父都會揚手叫我走到他的跟前,用細小的聲音指示我的下一步。何時把吊爐遞給他,何時與他一起到祭台前接受奉獻......。在送聖體時又叫我在他旁邊用碟子接著聖體的碎屑,禮成的時候又叫我留下「吊爐」及「乳香船」不要理會,高舉十字架遊行離場。我就是這樣地學懂了「輔彌撒」的!這是我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最初我還擔心自己永遠都學不懂輔彌撒,原來學習輔彌撒必須「實戰」!如果不是這樣,我可能排練多一百次也還未學曉!

        自始以後,我們這班「見習輔祭」也全面地投入了服務,一起輔主日彌撒。包括一位還在修讀《慕道班》,尚未領洗的鄧兄弟。本堂神父說:「若有神父的准許,未領洗的人也可以輔彌撒。」,那位神父當時真的這樣說。

        神父一連串的行動,引來了輔祭會成員的不滿,因此在會議上展開爭論。輔祭前輩們的論點,是神父私下招收的會員年紀太小,以他們的心智,不可能明白服侍祭台的意義。神父卻認為年紀小才會服從神父。這樣我就可以理解,在我對上一代的輔祭們仍然有良好的培育。前輩們又認為,我們未受到足夠的培育以前,對此職務未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時,不應讓我們輔「主日彌撒」。神父卻說主日彌撒常有真空現象,沒有輔祭出席,若這群小朋友有這樣的熱誠,好應當讓他們參與。而前輩們最不滿的,卻是不應當讓未領洗的人輔彌撒,這樣嚴重違反教會的常規。神父卻說:「既然人手短缺,若他真的有興趣當輔祭的話,何不給他機會?」,就是這樣,會議常常都會演變成為戰場!公有公理,婆有婆理,而我們做後輩的,只有坐著觀看,不敢給予任何意見。

        其實,我的確有點內疚,因為是我帶頭開了先例,破壞了教會的優良傳統,我常常都懷疑,我當天答應神父輔彌撒是錯的,但我當時亦不可能拒絕神父。我們當輔祭的,應當從正途出身,從低做起,現在我們卻把輔祭的訓練制度徹底破壞,我常常問自己,若將來輔祭們的「質素」出了問題,我應當要負上多少的責任?

        到了現在,我們仍然取笑鄧兄弟是教會的「傳奇」,因為在他還未領洗以前,就已經成為了輔祭。

        不是我們自己驕傲,我們這群「小輔祭」對堂區的影響力的確不少!當時輔祭前輩們因學業、工作及人際等問題,幾乎各散東西,沒有人輔彌撒的話神父就得自己找人,所以我們這群「小輔祭」才有機會。但神父在未有諮詢輔祭會的情況下,自行招收輔祭這個做法是否不對則另作別論。自我們在輔祭會出現後,一群失蹤已久的「老輔祭」們又再度出現!在堂區活躍了一段時間。我在自己居住的屋邨的乒乓球桌旁邊碰上了一位老朋友阿堅,他當時是屋邨裡數一數二的著名乒乓球手,從前也是輔祭會的會員,當年就是因為他加入了輔祭會的原故,我才知道要領堅振後才可以當輔祭這個規矩,正是他告訴我的。當我參加了輔祭會之後,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他,可惜他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沒有再回聖堂去了。我自知沒有資格來指摘他,在回來修讀堅振班以前,我自己不也是一隻「迷途的羔羊」嗎?我跟他說出了這事,挑起他回到聖堂的興趣。他問了我當時輔祭會有甚麼人回去,我盡力說出了我所知的名字,大部份前輩他都認識,當說到了某些名字的時候,他又說:「他們都有回去?那麼我回去也好!」。自我們童年時代一起派發《堂區通訊》以後,我們又再度合作,現在一起服侍主的祭台。

        考試季節到了,對我來說,這樣等於放假!因為無論我溫習與否,都注定會失敗,而好處就是可以遲點上學,早點放學。我心想,既然前輩們常說,他們的出身都是從「平日彌撒」開始的,我就要證明,他們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我要當教會的「正統輔祭」!

        我首天回到聖堂的早上,令神父吃了一驚,他問我為甚麼會在平日彌撒中出現,我卻反問了他可否輔彌撒,他便一口答應了。原來聖堂每天的早上都有兩台彌撒,清晨六時半及七時正,而我常輔禮的,就是七時正的一台。偶然早到了十五分鐘,上一台彌撒剛剛完結,我便幫忙收拾物品及準備下一台彌撒。六時半的彌撒由於時間太早,沒太多人參與,一位姓李的老太太是主力的服務員,替神父準備麵餅和酒水等物品,禮儀後又一起收拾。我實在有點佩服!其實她所做的正是輔祭的工作,每天風雨不改,令我有點慚愧。而幫助神父輔禮的,不是輔祭會的成員,是一位人稱「詹伯」的老教友。他在我的心目中卻是一位名符其實的「老輔祭」!

        可惜我只可以在考試期間輔平日彌撒,因我上課的時間實在太早,而學校與聖堂之間距離也頗遠,不過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經驗,我開始愛上了一個人輔彌撒!

        自始以後,凡有假期,尤其是「暑假」及「聖誕節」等長假期,我都會輔平日彌撒。後來,越來越多人加入這個行列!包括剛剛領洗的鄧兄弟──那位「傳奇輔祭」。通常我們當中有兩位會輔彌撒,其餘的負責讀經及領經。有一段時期,七時正的平日彌撒,好像是輔祭會的會員集會。而我記得很清楚!這鼓風氣是由「我」帶出來的!哈哈!對不起,只是說笑而已。

        這樣證明了一件事,「老輔祭」們常常批評我們這一代,做輔祭很容易,不需要任何考驗及鍛鍊,而這時我就證明了,這只是「自律」的問題,他們行過了的路,我都同樣走過了!我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真輔祭」!

        當然,這只是開始,上主給輔祭在生命中的考驗會陸續有來。這段時期,我跟黃志明兄弟都同樣面對著升學問題。

        我很記得,加入了輔祭會之後,可能因為新成員之間有年齡的差距,跟我友宜最好的可算是黃志明兄弟了。而我跟他認識的過程,也算是一件趣事。在《堅振道理班》的一課,我發現,可能因為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到聖堂,加上自己的學業問題──時常留級,我的老友們大部份已在上一年領了堅振,這一班同學都是新面孔,好像只有一位教友是我認識的。下課時導師離開了課室的之後,同學們走在一起圍著談話,互相認識,畢竟大家都是年輕人,而且在同一家聖堂長大,很容易就熟絡起來。其中一位有少許「女性化」的男孩子,手上拿著一個「排球」,猜想他很熱愛這項運動,他非常熱情,在眾人圍著談話的時候,他一手抱著自己深愛的排球,另一手竟然繞過我的頸後,踏在我的肩上呼叫我的名字,好像是很相熟似的!好像是一個多年好友!起初我對他的舉動有點抗拒!不竟我很少跟男孩子這樣親密。我想了兩天仍然想不出在那裡見過他。到了星期一的早上,我在學校的門前路過的時候,聽到有人呼叫我的名字,轉頭一看,原來就是他!他還很開心地跑進了課室,原來...他是我同校的同學來的!而且是「A」班的高才生!但他為甚麼會認識我?難道我在學校裡真的這麼出名──「嗅名遠播」?也許他是我上一年的同學?只是我記不起?因為我的腦子一向只願記著「負面」的事情,誰對我好、誰關心我,我似乎都沒有留意。說起來我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一位這麼熱情的弟兄,可能存在已久,可惜我一直沒有留意。現在我把這個小小秘密說了出來,希望他不會見怪。之後我被招攬成為「見習輔祭」,第一次到禮堂學習禮節,竟然又碰上了他,原來大家都逃不過神父的五指關被招攬了!可見我們真的有緣。自始以後,我不再花時間去想:「他是誰?我何時認識過他?」,我可能永遠都不會記起!總之,以後當一對很好的輔祭兄弟便足夠了!

        香港政府給了市民「九年」的免費教育,實際上卻是「強迫教育」!因為每個人在法定的年齡之內,若不到學校去讀書的話,這人的父母或監護人就是犯法!不過,九年免費的教育,我已比別人用多了一年!也許將來可能要納多一點稅。完成了六年的小學生涯,政府就會提供一個名為【學能測驗】的基準考試,用來評核你可以到那一家中學去繼續學業,而這個【學能測驗】是名符其實的「公開試」,要到別的學校去投考──指定試場,而且全部都是【推理題】,跟我們在學校裡讀書的內容有很大的分別,沒有試題範圍可言,跟本沒有溫習的餘地,純粹是「實力大比拼」,最適合我這種「懶人」。當然,既然是「九年」的免費教育,就是每個人都可以享受餘下三年的初中學業。問題只在於派往那一家中學,那間是不是名校等等。

        對於一向成績不錯的志明兄弟來說,升學根本不成問題,如有壓力,都是他自己要求太高,希望升讀更好的學校。但我的情況就迥然不同,東九龍區最臭名遠播的「兩大名校」,正在向我招手,一旦進了這種學校,與身在監獄並無分別,傳說這兩大名校幾乎每天都有打鬥事件!甚至有學生召喚自己的黑社會兄弟,在學校門外毆打老師的傳說!這些都不是謠傳,偶然在報章上也會看到這些新聞。若我被派到這些學校,我自己都不敢想像那幾年會怎樣。而對我來說,勤力讀書去爭取升讀更好的學校並不是辦法,因為為時已晚。最積極的做法只有祈禱!求得「奇蹟」便可以擺脫陰影。

        那麼,撇開個人能力來說,我最想入讀那一家學校?小時候我常到鄰家李太的家裡玩,李太是堂區「婦女會」的活躍成員,如果以家庭為單位計算,我們鄭李兩家的感情都算是最好。李太的兒子耀煇哥哥,當時就讀《香港仔工業學校》,並且在學校裡寄宿,只在週未及假期回家。為甚麼我喜歡到他的家裡玩?因為常常都有新玩意。耀輝哥哥在高中修電子科,他做的家課常要自製及設計電子設備。有時會是電子計時器,又可能會是抽獎用的小燈盒,用小燈泡排成圓圈,按掣後光點會繞著圓圈走動,十多秒後會停下來,而每次停留的位置都有所不同。其實,這些玩意在電視上的遊戲節目內都已見過,只是規模和外貌不同而已。電視台的會很美觀,可能有七八呎高,而耀輝哥哥造的就放在一個手提式的小盒子內。小時候我很渴望有耀輝哥哥同樣的才能。而最難得的,就是這位哥哥喜歡向我講解科學理論及電子運作原理,可能因為我用心聆聽,他每次都用心講述,像老師指導學生一樣。好幾次他的姊姊萍姐姐都罵他說:「他年紀這麼小,聽得明這些話嘛!」,耀輝哥哥通常都會一笑置之。但其實耀輝哥哥所講的並沒有白費!以我當時的年紀和心智的確不會明白,但耀輝哥哥所講的我大部份都會記得,到了上中學的時候就大派用場!當課堂上講論到有關科技理論,我的反應和認知程度,都比同學們敏捷!甚至老師還未說到,我都以細小的聲音說了出來,因我從前已經聽過。先前說過我對讀書或說一般文科並沒有興趣,但我對科研就很有熱誠!所以「工業學校」就成為了我的一大志願!可惜以我的成績來看,我似乎跟工業學校無緣。

        第一個學期完畢,學校派來了一份【選校表】,我們需要向政府申請入讀某間中學,但是...當然,不是你喜歡的便可以入讀!還要可看你的成績,校內成績加上公開試──【學能測驗】的成績便決定了我們的命運。而且不是全香港的中學都可以選擇!政府為各地區的小學編制了不同的「學校網」,我們只能夠在自己的「學校網」的名單內選擇。每年都會看見小六的學生們為了選校而頭痛,因為父母們會渴望他們入讀最好的學校,但他們的成績可能事與願違,加上居住地區的分佈,也會令可選擇的略為減少。在這段時期學生們都不外乎這些話題:「你有甚麼心水?你選了那一家嗎?真的這麼自信?派到了那臭名遠播的『兩大名校』怎麼了?」。每年的同期都會聽到這些對話,現在輪到自己。不過,似乎我們「C」班的劣等學生就沒有這麼大的壓力,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料子!只有「聽天由命」!

        我拿著選校表四出請教意見,可惜人們都知道我的狀況,根本無法給予意見。在耀輝哥哥的面前,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入讀他的母校:《香港仔工業中學》,他還未說完,萍姐姐便插嘴(搭訕)說:「就憑他的成績?實在是『天方夜譚』!」,但平常做事積極的耀輝哥哥,沒有因為眼前出現一個難題便停了下來,他又說:「請神父寫信介紹他可不可行?」,頭腦比他更快的萍姐姐立即答道:「以他的能力,即使讓他成功入讀了又如何?他讀得上嗎?況且現在教會學校的學位,都由政府分配,神父寫信申請已沒有從前這麼容易受理,你不要害他吧!」,但耀輝哥哥始終認為,最後會派到那間學校是一另回事,不應當選最差的學校讓自己容易入讀,應當在「可以」的範圍內為自己找好一點的出路。這次雖然沒有結論,但我感謝他們替我分析。收集了各方面的意見之後,我選定了自己的志向:第一志願是《官塘官立工業中學》,第二志願是三姊姊曾入讀的《寧波公學》,第三志願是輔祭前輩們推介的《瑪利諾工業中學》。提交了表格,接下來的就要看自己的運氣了。

        這個期時香港政府又為學童提供了另一個出路──「職業先修學校」,可以學習類似「汽車維修」或「電機維修」等一般中學沒有提供的技能訓練。三年制,修畢後就等如「初中」程度,其後便可到社會去工作或投考「工業學院」。許多同邨的孩子們都認為,不論入讀「職業先修學校」或「工業學校」也沒有出息!因為這些科目,待將來上了「工業學院」或「大學」之後都可以修讀,中學時期入讀「文法書院」爭取好成績才是最重要的!朋友之間都意見分歧,但我認為對他們成績好的人來說,選擇當然會不勝數!但對於我這類低等貨色來說,已是很好的選擇。記得我到紅磡區的《聖匠職業先修學校》面試的時候,那位面試人員詢問我:「為甚麼你會選擇這家學校?據你所知,這家學校相比其他幾家『職業先修學校』,有甚麼獨特之處?」,我實在說不出!我只知道九龍區的「職業先修學校」不多,我根本沒有太多選擇!我不禁也在心裡問到:「我們窮人的孩子會有甚麼選擇?有得讀書已經很好!不論那裡也得搏一搏!還會有甚麼漂亮的原因?」。那位面試人員卻對我說:「你既然選擇這家學校,就應當對這家學校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這次的入學申請最終都是失敗收場,似乎沒有學校願意收容我這種劣等學生。

        感謝天主!校內成績公佈之後,我才發覺自己多年來一直「庸人自擾」!原來我一生都在被別人誤導!弄得自己幾乎自殺收場。「C」班有三十人,我被估計是排名最尾的「大熱」,但結果出乎意料之外!我...竟然...排名「十六」!「我不是世上成績最差的學生嗎?」,我問自己。原來比我差勁的大有人在!平常老師召見我的家長的時候,都說得我「一文不值」!好像快要被處決似的!令我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全校最差的人、世上最無用的人。還有一個怪現像,成績比我差的十位都是很少被老師責罵的,可能因為他們不是天主教徒,也可能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投訴被同學欺負...天知曉!所以我的名次令全班震驚。我聽到了某處有一把聲音說:「必定『校務處』的職員寫錯了!」,另一個角落又有聲音說:「爆冷!」,之後全班都在喧嘩談論,老師要用木尺拍打檯面叫停他們說:「不許別人進步嗎?」。我又看見排名最尾的明仔伏在檯面上哭泣,我輕撫了他的背,叫他不要哭,但可惜我實在沒有能力安慰他,因為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我很記得在小學的最後一天,拍畢業照的時候最為興奮!等了七年了!從前在幼稚園時錯失了的大好機會,這次報了「一戰之仇」!這次可謂「名正言順」的踏上台階。我在心裡跟自己說,我不會回來探望老師們的!踏出了大門我永遠不會回來!我要遠離這個地獄。

        派位消息公佈了,人就不再迷茫。志明兄弟升讀了聖堂的鄰居《觀塘瑪利諾書院》,我個人認為這是意料中事,成績好的人讀好的學校是理所然的事,沒有甚麼值得興奮。當然,這個想法可能對他有少許不公平,因為成績好不好並不是天生的,也要透過後天的努力,而我很清楚我這位兄弟絕對是一個勤力讀書的人。我又怎樣?奇蹟地我被派往名氣僅次於「兩大名校」的「第三大名校」!位於九龍灣區的德福花園,我準備了要穿「避彈衣」去上學!但其實不用入讀最差的兩家已算走運,應當感謝天主。而在班裡常欺負我、恥笑我的幾位同學,都被遣送到兩家「地獄」,也許這種生活適合他們,他們會跟那裡的人合得來。當他們看見了我所派的學校便感到不滿,大罵上天不公平!其中一位較憤怒的,在我的背上揮了兩拳,幸好老師剛剛進來,平息了這場風波。

        感謝天主!原來我不是「社會垃圾」!我本來就不是人們所說的「廢物」!幸好我沒有真的自殺!我還有得救!我答應了天主以後會重新做人!我一昔間重拾了做人的「激情」!

        這時候聖堂來了一位「助理主任司鐸」,是《瑪利諾會》的江志謙神父,一位頗年輕的美籍神父,人家說他只有三十多歲,但我看他是一位成熟的司鐸,很懂得與人相處。他正在學習【廣東話】,而我們輔祭就教懂了他不少「俗語」。這位神父平易近人,迅速與輔祭們打成一片。由於當時兩位堂區神父都是「江」字行頭,人們就以《大江》和《小江》稱呼以作區別,而較年輕的這位美籍神父,便順理成章被稱為《小江》了!但年青的教友們都喜歡稱呼他的英文名字,有時又會跟他練習英語。總之,這位神父的受歡迎程度遠超於本堂神父!還記得第一天跟他見面的時候,正是星期六的下午,我們正忙於佈置祭台,他走過來,用半生不熟的廣東話跟我說:「我幫你?」,然後我們一起佈置祭台。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的口音,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我還記得我模仿他的口音說笑說:「願‧主‧保‧佑‧你!」。當時的輔祭會會長 Simon 向我提議,請小江神父寫信介紹我入讀《瑪利諾工業中學》,因為他是《瑪利諾會神父》,由他來介紹的機會率會較大。我知道輔祭會裡好幾位前輩包括Simon都是從這家學校畢業出來,而我對「工業學校」的確大感興趣。但我不敢向神父說,我這一生都從未向神父提出過請求,我不知道應當怎樣開口,而且很多人說現在的學位已不再是神父們可以決定的事,我的確沒有信心。但Simon 卻說:「未試過怎麼這麼快就說『不可以』?」,他更答應替我傳話。我看見他跑到了神父的辦公桌前,跟神父談了一會,然後又很興奮地跑了回來說:「快進去!神父現在為你寫信!」,似乎他比我還要興奮!小江神父對我說:「我給你寫信只是嘗試,這事最終都要由該校的校監來決定。」。我實在不知道應當怎樣報答神父!將來我一定不會忘記這位神父的大恩大德!我把信件帶到牛頭角區找尋我夢想中的學校。當我看到了那幢不算太大,又不算太過殘舊的校舍時便感慨萬分!從前我都以為自己讀的小學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可惜...。當然,相比起志明兄弟將要入讀的《官塘瑪利諾書院》,這一家的確略為瞬息,但總好過入讀我先前被派住的那家學校!我拿著信件走到了接待處,請求陶挽靈神父接見。但該職員說我放下信件便可以了。我離開的時候行經一座聖母象,我便停下來向聖母祈求,這次一定要成功!從前我讀「基督教」小學的時候,常因自己是「天主教徒」的身份,遭老師們的歧視,甚至欺凌!又常常被迫要聽詆毀天主教的說話,好像我身為「天主教徒」就是罪人似的!現在難得可以入讀天主教的中學,求聖母為我轉求。

        兩天後接到《瑪利諾工業中學》的職員來電,說學校願意收容我這個「廢人」!我感到非常興奮,立即按照她的指示,飛身前往我已註冊入讀的中學辦理退學手續,然後把文件帶往我心愛的學校辦理入學手續。完成記錄後那位職員給了我一封入學證明書及有關文件,例如教科書目錄及校服的要求等。但最吃驚的就是她叫我在某日子回來考【入學試】!我以為已經過關斬將!為甚麼還有一個甚麼【入學試】呢?我便問她說:「如果...不合格的...會怎樣?」,她便很不耐煩地回答我說:「放心吧!學校已經收了你,【入學試】只為編排班別,不會因為你的成績不好而不收你的!」,這樣我才放下了心頭大石。我走出了學校門口,興奮得跳起向天揮拳說:「感謝天主!」,但我似乎因為興奮過度,忘記了回到那座聖母像的面前謝恩。

        很快又到了開學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我的重生,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開始了。在學校裡,一切都是新事物,老師和同學都是新面孔,而同學們的年紀都比我小,但我有信心跟他們相處得來。這家學校的編班制度,隨了按成績來區別以外,還根據性別。我猜想不是因為學校保守,而是因為科目的問題,男生修「工科」,女生修「商科」和「家政」,怎可以一起上課?我被編到了「D」班去,很明顯我仍然是「劣等學生」!這可能真的是我的「宿命」。但更令我詫異的,這不是普通的劣等班別!聽完主任導師的講解以後,我立即想昏過去!原來學校在這一年開始實施新的教育制度,男女班別都各有一班「特殊班」,入學試成績差勁的,就會被編到這種班別,享受「特殊教育」,直至升班的時候再重新評核。我的天!我...貴為聖教會的「輔祭」、「官塘十大俊男」之一!我竟然要接受「特殊教育」?實在是恥辱!我怎樣跟我的擁躉們交代?這件事不能讓輔祭會的兄弟們知道,否則必會被施以酷刑!因為實在令他們丟臉!所以我一直都只跟他們說,我在學校裡讀「D」班,不會再加上任何解釋。我自己曾經立誓,到了中學去要重新做人,但我造夢也想不到,我的新生命竟然要從「特殊教育」開始。

Fr. John Hines 人稱小江的江志謙神父

        冬天到了,我們受訓成為輔祭亦已有一年,輔祭會正為我們這群新力軍籌備「入會儀式」,今次我們竟然全部人都合格!再一次證明輔祭會已經變了質!挑選人不再嚴格。我也以為自己會在一年內被踢出局,怎知道我這種「廢人」竟然真的當上了「輔祭」!聖誕節過後的某一個主日,教友們在主日彌撒當中見證了我們發願。我們把心愛的「輔祭禮服」摺疊得整整齊齊,手持著禮服隨隊進堂。福音過後,神父講道完畢,應屆會長Simon便為我們向主祭提出請求,主祭質詢了我們資格,會長便誠懇地告之,我們已經通過了適當的訓練及考驗,向教會保證我們有當「輔祭」的資格......,我在心裡暗自說:「他好像在撒謊!」,對不起!只是說笑而已。主祭得到保證以後,便宣佈他批准我們成為教會的「輔祭」。全場的教友都為我們鼓掌歡呼,然後我們一起頌念誓詞:「我保證天天盡輔祭會員的責任,參加會議,並時時遵守會規。」主祭和前輩們同來替我們穿上禮服,我們「出死入生」的戰衣!

        天主的確為我造就了一個大奇蹟!像造夢一般,我...竟然...真的成為了「大公教會」的「輔祭」!展開了我的「黃金十年」!

        故事現在正式開始。

        在禮儀中我們仍歡天喜地,禮成後才發現了一件嘔心的事!原來會長大哥忘了安排拍照!這個人生的極重要時刻,竟然無法回味?實在令人惋惜!

        我發願後,天主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甚麼?是幫助一位失明人士。不過...在這裡...我想先分享我的學業生涯、人際關係和事業滄桑史,最後才說在教會內的經歷──信仰生活,因為在教會內的生活才是主體,當然要留待壓軸!

– 完 –

* 接下《我的黃金十年(二)》*

(右)小學六年級在耶穌復活堂當「見習輔祭」,與我的第一位拍檔──人稱傳奇輔祭──當時未領洗的鄧兆忠兄弟(左)合照。

赤子豪情

輔祭的懺悔

與譚天德神父合照(攝於廣州石室聖心堂)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3年11月14日
 
*媒介:公教報(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日及十二月十七日)
 

        各位主內的兄弟姊妹,本人跟各位一樣,曾積極地為堂區及教區服務了不少個年頭,亦曾以為自己,是一個無可指摘的基督徒。但最近,在天主聖神的引領下,在我的信仰生活中,發生了一件畢生難忘的事件,令我開了自己的眼睛,知道了自己的罪孽!我寫此文章的目的,是希望藉此分享,讓諸位與我一起,在投入教會的服務之餘,亦能夠深深地反省一下,自己與天主的關係。我們積極地在教會內部工作、開會、辦活動、參與感恩祭,但這些最終有沒有盡了我們的「傳教使命」呢?

        我有一位親叔叔住在廣州,六十多歲,沒有妻兒。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在香港的家人照顧他。他染上了末期肺癌,發現時已是第四期,一發不可收拾。當我的家人接到廣州打來長途電話,得知他可能只有幾天的性命,我便立即與媽媽起程回鄉探望,希望能見到他的最後一面。天作之合!他入住的醫院,正位於石室聖心堂的後街。而我最近也有回到國內好幾次,早就認識了當地的神父和主教。神父問我,他是不是教友來的?若是的,就給他傅臨終聖油。真可惜!他不是。神父和主教,以及在場的教友都同來問我,為甚麼不勸他領洗?而我這時卻提出了許多藉口,不願對此事作出回應。

        小時候我初次回鄉探親,曾與他談論過我一家的信仰,請他也早點慕道,可惜當時他卻說:「我這個人只顧享樂,不會信任可宗教。」,我記著他這句說話。我在想,現在他病得神智不清,若對他提出邀請的話,只會有兩個結果:一.他仍然心硬,不願接受。二.他不想我們煩他,勉強接受。這樣,即使他領了洗也沒有意義...其實,在我的心底裡糾纏著的,卻是另一個更大的藉口:「我不懂說話,成為輔祭以後,我只跟神職及教友談論信仰,我沒有能力,說服一個未有信仰的人歸向天主!怎樣開口?」。

        這兩天我的心靈一直掙扎,神父和主教們卻不斷鼓勵我,對我說:「領了洗可以進天國。」,神父和主教們的好意,我只好心領。其實,我很想去跟他說,但卻沒有勇氣。譚天德神父常常問我說:「有甚麼事情可幫助你的?隨便說出來吧!」,這個問題,神父反復問了很多次,更蠢的人也會明瞭他的心意!在準備離開的一天,與神父共進早餐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從香港來的卓老伯,他在國內到處去傳揚福音,曾說服過不少人在臨終前歸依,更以《露德聖水》,治癒過一些身患絕症教友和修女。此人頗為出名,在香港早已聽聞有此一人,但想不到我認識他的地點不在香港,而在廣州!這算不算是「緣分」?他對我說,他亦曾遇上一個極為心硬的人,一位慈幼會修士,教他以十字架驅除其身上的魔鬼,結果此人亦在臨終前受洗。當然,這個說法似乎迷信了一點,他的成功之處並不在於驅魔與否,而是在於他的態度、他的堅持。

        聽過了一個正面的例子,我忽然像充電了一般。他還願意到醫院去替我說話。很可惜,我仍然心硬,沒有信心對此事作出回應。還有幾小時,我就要乘火車回香港,我離開神父宿舍的時候,眾人也為此事感到失望,他們很盼望我的叔叔,跟他們一樣,領受最好的一份。在醫院裡,醫生建議我們詢問他有甚麼留下,例如銀行存款及屋契等等。這個問題我重複了好幾次,企圖藉此帶出真正的話題,可惜每次也說不出口。這回,我在看書,以「閱讀」這種行為繼續逃避,準備完全放棄,但我一直都心緒不靈。聖神在我的背後,不斷用祂的翅膀拍打我,並在我腦子裡注入了一個訊息:「若我不對他說,他就這樣的死去,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快樂,我必會一生都不停地責備自己!」。就這樣,我鼓起了勇,深呼吸!忽然間,我的腦子裡閃過了一個點子,就是我這位叔叔一向喜歡「賭博」,我何不以此比喻帶出話題?我問了剛才發問過的問題,例如銀行存款等事項,接著說:「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小時候曾經跟你提及過的,不知道你是否記起。若你這場賭局失敗了,失去了性命,你想到『天堂』還是『地獄』去?若你到了『地獄』,比現在更要痛苦,若你進了『天堂』,就可以享受無盡的福樂。」他雖然難於說話,但仍盡力發出聲音說:「天堂!」。感謝天主!有進展!這樣我便有了信心,繼續說下去了。

        我並沒有因為他願意,就立即讓他受洗,不知道為甚麼,我忽然間很有理智,沒有被短暫的成功感充均了頭腦。我說:「若你要進『天國』,就先要與我們一家一樣,信賴天主。」,他不斷點頭。我又說:「若你真心相信,在你生命的背後,有一個主宰,你一生所吃的、穿的,都是由祂所賜,你才可以進『天國』去。」,他不斷點頭,痛苦地說著:「信!我信!」,我繼續說:「不過!還有兩個條件,一.我問你,在你一生中,你可曾做過甚麼不對的事情,令你感到後悔的呢?」,他搖了搖頭,我再問他:「沒有嗎?心安理得?」,他點了點頭。我心想,可能他一時想不出來,亦可能他怕說「有」的話,我不准他到「天國」去!但無論如何,我也欣然地接受了。因為他還未學道理,不知甚麼是「對」,甚麼是「錯」。我又繼續說:「二.即最後,你需要接受一個儀式叫做『洗禮』,在儀式當中,神父會給你賜福,若你今次平安出院,你的生活充滿福樂。若你失去了性命,也可以帶著這份福樂進天國去。你願意嗎?」,他不斷點頭,我便說:「是你自願的,我現在請神父來,你不要拒絕他,還要感謝他!」,我實在不能相信,我竟然說出了司祭、先知才有能力說的說話!這些話不可能是出自我口的!必定是聖神說的!

        剛巧有了好的進展,但天主又卻給了我另一個考驗。我跑回了聖堂,想找神父幫忙,但他卻外出了為新入伙的家庭祝福,而主教又在午睡,我不敢打擾他老人家。等了一個多小時,神父仍未出現。我開始有點著急,因為我很快便要趕上火車,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領洗這麼重要的事!即使我趕不上這班火車,明天不能上班的話,也要完成這個任務,這是我的第一次!現在只得交給天主!」,譚神父的妹妹正在這裡,為神父做點家務,她不斷鼓勵我說:「不要緊,若他趕不上回來的話,我替你到「沙面」去找另一位神父。」,這樣我也可以理解,我這生人不論做任何事情,總不會順順利利的!當中必有很多考驗!總是「禍不單行」!但最終也會完成的!神父終於出現了,卓老伯又剛剛吃完午飯回來。眾人聽到了此事也很高興,同聲感謝天主!

        譚神父說了一些簡單的道理,嘗試令他明白甚麼是「信仰」。他以痛苦的聲音作答了一些【對答經文】,由神父一句接著一句的指導他回答,這樣可以證明,他是真心願意的。這次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在醫院裡受洗,由我來輔禮,對輔祭來說,這是很難得的經歷。感謝卓老伯成為了他的代父,否則不能成事。祈望天上的慈父,替我回報這位好心人吧!我的媽媽和嫂嫂,也在場見證了他的歸依,他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教友。神父又給他傅了臨終聖油,給他起名叫《伯多祿》,並跟他說:「《伯多祿》是十二位宗徒們的班長。」,事就這樣成了(創 1:6、9、15、30)。我和媽媽還趕得上火車班次,這實在是奇蹟!這次實在是天主的旨意!

        在我去找神父的期間,他對我媽媽說出了要求領洗的原因。原來他一直都渴望和我的家人一樣,擁有共同的信仰,與我們真正的成為「一家人」。此刻我非常內疚,我以為他很心硬,其實心硬的人是我。若我早點跟他說,他可能已經成為了一位熱心教友!他的殯葬禮以天主教儀式進行,由石室聖心堂的主任司鐸劉靈司神父主持。當天,他的一位老工友對我說,他自從到過香港探望我們之後,就對天主教產生了興趣。這可能因為,我曾把他帶到聖堂去參加彌撒,播下了種子。他亦跟朋友們提及過想成為天主教徒的!聽到了這句說話,就令我更加心痛!從前我以為自己不會傳揚福音,怕自己會說錯話,不願與人分享,但現在一說,立即就有人回應!這十多年來,我可能已經扼殺了很多人的信仰了!若我早點願意與人分享的話,可能已經有很多人成為熱心教友了!

        我實在不配當上主的輔祭!我輔甚麼彌撒!領甚麼聖體!我好像在自己的眼前,親手焚燒了自己的白長衣一樣,我有這樣的感覺。我剛從輔祭聯會神師的手上,領取了十年服務獎狀,原來我發願已超過十年,可惜我所得的卻是零分!幸好天主現在給了我很好的機會,得到了一分!我藉此才記起,我在領堅振時所領受的傳教使命,但我一點也不「剛毅」!一點「超見」也沒有!我實在是一個罪人!我在隱修院裡告解時,老院長對我說:「恭喜你!你成長了,你的信仰剛扎了根,日後你有很多機會替聖神說話。」,我不知到我要做些甚麼,才可以償還自己的罪孽,在此請各位為我代禱,希望我自己也能重新歸依天主吧!

-完-
廣州教區林秉良主教
廣州石室聖心堂主任司鐸劉靈司神父

赤子豪情

我們的使命

作者:天  倫 作品日期:1993年11月14日
 
*媒介:天主教香港教區輔祭聯會──輔祭通訊月刊(第五期)
 

        耶穌說:「你們是地上的「鹽」、世界的「光」,你們的「光」當在人前照耀...。」(瑪 5:13-16)。這個比喻,要我們做到,實在難度極高。「光」與「鹽」都是死物,但卻有活生生的功能,可說是「活」的「死物」。那麼,叫我們人類怎樣學習它們去生活呢?輔祭們如遇上類似的難題,通常會找神父指點迷津。不過,神父們很多時候會給我們相同的答案:「自己去體驗吧!」。這樣聽來似乎有點失望,但深想一層,神父們並沒有為難輔祭之意,而是有箇中的道理。你有多年的輔祭經驗為根底,常與司鐸們一起工作,好應當學懂了,怎樣從自己的生活去體驗這些道理,如果還未學懂,就應當好好地反省一下,祈求天主聖神指導你去學習。那麼,現在就讓我們一起祈禱,讓聖神指引我們,成為主的「光」與「鹽」吧!

        「光」:常在黑暗中發揮作用,而人也依賴光去生活和行動。人在黑暗中行走常會迷途,但若有光芒照射,就能看清自己所做的一切。我們做基督徒的,應當藉著聖神所傾注的能量,成為主的光體,去發光發熱,照耀世界的黑暗之處。沒有人把燈放在斗底,應當放在燈檯上。如果你把燈放在斗底,只能照耀自己,沒有人會看得見。但若你把燈放在燈檯上,就可以把全屋照耀。可惜,許多基督徒也選擇了當「斗底之燈」。我們每個主日回到聖堂參與感恩祭,參加善會的工作,舉辦活動,所有的行動也只在教會的內部,自我封閉,未能把天國的喜訊傳揚開去。其實,「禮儀」和「祈禱」,也帶給了我們很大的動力,幫助我們成為上主的光體。若我們要發光發熱,就先要吸收能量,而「禮儀」就是我們的加油站。當我們把能源耗盡,又回來加油,這是一個循環。我們當輔祭的,最接近祭台,正所謂「近廚得食」,必享有無限的「恩寵」作為動力。「恩寵」是上主給你的工資,你收了這麼多,好應當有所行動。當你踏出門口,世界到處盡是黑暗的境地,很需要上主「屬神」的光芒來照耀,我們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成為上主的工具,現在就開工吧!

        「鹽」:有潛移默化的功效,能自然地使食物感染鹹味。但是,「鹽」要擁有鹹味,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經過長年累月的醞釀。若我們想擁有潛移默化的力量,就需要「神修」的鍛鍊。對我們輔祭來說,「神修」卻更重要。「禮儀」、「祈禱」和「閱讀聖經」也是很好的神修活動。耶穌說:「【鹽】若失了味,它再毫無用途,只好拋在外邊任人踐踏罷了。」(瑪 5:13)。我們基督徒,若失去了「潛移默化」的功效,也是再無用處。所以,我們當輔祭的,應當非常著重「神修」,好讓自己不要成為教會裡的廢物!免得被天主拋在外邊任人踐踏!

        「潛移默化」並不是一種囂張的行動,而是謙遜的效應。所以,我們的信仰,應當在人前自然地流露,而不是刻意地,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基督徒生活。只要你在生活中謙遜地為人服務、行善避惡、愛主愛人,人們自會認出,你是上主的門徒。弟兄們,現在就為你們的靈魂穿上白長衣,成為上主的「光」與「鹽」吧!

 
-完-
 
赤子豪情

隱修院的平安夜

香港大嶼山聖母神樂院

*媒介:公教報──禮儀專欄(一九九一年二月一日)

備註:本文曾於一九九一年二月一日的公教報【禮儀專欄】中刊出,是作者的處男作。但當時基於字數限制,禮儀專欄的編輯,只讓文章的後半部,即記載禮儀的部份刊出,而前半部講述旅程的內容就慘被刪剪!現在刊出的是原裝正版,全無刪剪的版本!感謝閱讀。

        若閣下每年也參與平安夜的感恩聖祭,有否感到堂區的禮儀,年年如是,有點乏味呢?本人就有這種感覺。每年的聖誕節也如常為堂區作輔禮工作,但今年在天主的巧妙安排之下,以朝聖者的心態,渡過了一個難忘的聖誕節。

        好幾個月前,小弟曾到訪大嶼山的「熙篤會聖母神樂院」,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的個人退省,期間認識了一位教友,她在香港政府的新聞署工作。在某一次的電話談話中,她對我說:「你今年想怎樣渡過平安夜呢?我每年都在神樂院裡渡過,這裡的傳統舊式禮儀很特別,若你作為輔祭,喜歡禮儀的話,這晚的祈禱氣氛必會令你感動。」,嘩!這麼吸引?身為輔祭的我,一個專門研究禮儀和禮節的人,實在非常喜歡傳統、莊嚴而隆重的禮儀,但生活於現今的香港教會,實在沒有這種機會。只可惜,我身為輔祭,大節日必要輔禮,我不能丟下堂區的工作,到修院去渡聖誕。即使我到了修院,這裡有很多神父修士,未輪到我這位小小的輔祭走上祭台,我必定沒有機會履行自己的責任。怎算好呢?天主似乎應允了我的祈禱,早已為我安排了一切。先後與輔祭會會長和堂區神父商討過後,得知今年堂區在聖誕期內的禮儀沒有甚麼特別,應當有足夠人手,我正好乘此機會,去探望神樂院的神父修士。這樣證明了,沒有我,這個地球亦會轉動!我一向都是「可有可無」的!過了數天,我再與蔡姊妹聯絡,說我已經通知了神樂院的神父,將會跟他們渡聖誕,會在神樂院裡跟她見面。驚奇地她對我說:「對不起!我的親人在美國有急病,我要用此假期去探望她,所以我今年不能到神樂院了。你去吧!那晚的禮儀必會令你喜歡。」,我明白了,這真是天主的旨意,我現在了解到她的角色,上主只是藉著她的推介,令我得知這個訊息,也證明了,我今年是注定了要跟修院裡的神父修士們慶祝聖誕。「就讓上主的旨意在我身上成就吧!」(路 1:38)。

        十二月二十四日,當天我還要上班,下班後回家收拾行裝,晚七時正出門。到了中環的卜公碼頭,還趕得上那班渡海小輪前往坪洲。可能因為穿了太多衣服,感到有點悶熱。四時過後,坪洲已沒有小艇前往神樂院,我必要先乘小艇前往愉景灣,然後步行到神樂院。在船上坐下來我才想起,從前求學時期,曾因為害怕黑夜登山而放棄了「D.E.A.──愛丁堡公爵獎勵計劃」的野外訓練課程,現在究竟是甚麼力量,驅使我獨自穿過黑夜的山谷?相信必定是「聖神的推動力」!八時半到了愉景灣,購買了少許乾糧,準備迎接上主給我的考驗。

        昂然踏上了征途,沿途歡迎我的,只有犬隻的咆哮聲。走過了有人居住的村莊,登上了無人的山脈,樹林裡偶然傳出怪聲,令我感到慌張。我在心裡暗自祈禱說:「縱使我走過死陰的幽谷,我不怕凶險,因上主與我同在。」(詠23:4)。雖然已經穿上了不少衣服,但郊外地區的氣溫仍然異常寒冷。穿過了寂靜的山脈,到了著名的「苦路」。若閣下曾到訪過神樂院的話,也應當體驗過,走這條苦路「異常痛苦」,而我要走的正是最斜、最難走的一段。我帶著疲倦的身軀,從苦路的第五處開始,向神樂院進發。

        九時十五分,路過了客廳,聽到了少許人聲,看來有人還未入睡,但大門已經鎖上,我不想打擾他們,只好往上前往修院。修院裡所有房間已關了燈,神父們似乎為了準備子夜彌撒而稍作休息。那麼,我該怎樣做呢?雖然我知道哪一位神父和修士住在哪一個房間,但我怎能打擾他們?聖堂的門也被鎖上,我只好走到二樓的走廊,人稱大趙神父的趙納德神父的房間的門外坐下,好讓他出來的時候能看見我。

        寒風刺骨!在靈靜的環境下我漸漸進入了祈禱的狀態,外來的聲音愈來愈弱,耳朵內所聽到的,只有身體疲倦所發出的聲音,從下而上震上耳朵,再進入我的腦袋,雖然不太舒適,但也可以作為一個準則,若我偶然分心的話,只要能再次聽到這種聲音,就等如找到了焦點,我便能繼續默禱。對不少人來說,要自己的心靈「完全」靜默去祈禱一分鐘也很困難!我也有這種缺陷。雖然我在這所修院的聖堂裡,曾經體驗過「完全」投入去反省大約半小時,但相信以後很難再有相同的體驗了。我看見法碧修士的房間亮了燈又關上了共有三次,最後,大約到了十時半左右,他終出來了。我怕他在黑暗中看見人影會感到驚慌,便亮著電筒讓他看見了我。他似乎認出了我,並驚奇地問到:「哈!你何時來了?」,我隨即回答:「大約九時左右,我從愉景灣步行過來的。」。他便說:「乖!這麼辛苦也要前來!」我又看見了手持拐杖的麥志誠神父,從另一邊的走廊走了過來,又問了我相同的問題,不過他以英語發問。走進了聖堂,其餘的教友亦紛紛來到,看來彌撒前必有晚課。我等了好久的大趙神父終於出現了!我似乎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但記憶所及,我早已通知了朱神父,他怎會不知道我將會回來呢?這樣我開始有點擔心,這晚我可能沒有地方睡覺了。

        若閣下曾到訪過神樂院的話,應當知道,這裡的聖堂被木凳分為兩段,前面近祭台和聖體櫃的一段,只准許神職和體驗生活的青年人進入,而我很幸運,神父修士們也喜歡我內進與他們並肩祈禱。沒辦法!輔祭在神父心目中永遠是有特權的!修士在門外鳴鐘後,眾神職也紛紛入座,晚課如常由趙院長以手上的小木棒,在檯上敲一下作為開始祈禱的訊號。而我就有幸站在他的身旁,在他的指導下學習祈禱。「幗」的一聲之後,眾人也站了起來畫十字聖號,並向祭台及聖體櫃的方向鞠躬,由院長領唱了第一句【對經】之後,其餘的人就接著頌唱:「天主,求您快來救我!上主,請您速來助我!光榮歸於父...。」。唱過了數篇「聖詠」的詩篇之後,便座下聆聽聖言。平常的日課,只恭讀一段聖經或神修著作,但這晚共聽了四、五篇。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們的語言,是以普通話並結集了一些北方話為主,而只懂廣東話的我,在祈禱氣氛旺盛的情景下,也能投入地與主溝通。我發覺,我愈來愈喜歡祈禱。今晚的對經和讀經,似乎是為節日而特選的,唸完了信友禱文及集禱經,再頌唱國語版本的【天主經】結束晚課。

        神樂院的日課,特色在於全部以傳統的「頌唱」形式進行,而這種祈禱方式,對我影響甚大。自從來過這裡退省之後,現今在繁忙的大都市裡,不論何時何地,在乘車或在街上行走時,只要感到心煩意亂,我便可以閉上眼睛一會,讓心靈平伏下來,向天主訴說自己的情懷。然後,自會回復信心去繼續自己的生活。這種技巧,正是從神父們這種祈禱方式中領悟到的。

        晚課雖然已經結束,但祈禱的氣氛還未減退。神父們積極地準備禮儀,我也幫助修士們佈置祭台。雖然沒有機會參與輔禮工作,但早就料到,輔祭只要站在聖堂裡,就肯定沒有休息的機會,必有他的用途。我給一向司琴及領唱人稱三趙神父的趙賴波神父一手拿著,要我負責第二篇讀經,而第一篇讀經、答唱詠及信友禱文,則由另一位來「體驗生活」的兄弟負責。好吧!只要能夠為禮儀服務,不論以何種方式,輔祭也會義不容辭的!事前我有很多猜測,這裡是守嚴規的修會,大節日的禮節,必會異常複雜,可能全部都是梵二之前的做法,又可能全部使用拉丁文。誰不知...!竟然...簡單得令輔祭不敢相信。神父再次鳴鐘,表示感恩祭即將開始。進堂的只有一位主祭和四位共祭神父,並沒有作輔禮的修士隨隊進堂,沒有吊爐、沒有蠟燭、沒有十字架。噢!我的天!這會成甚麼世界?輔祭們失業了!這是輔祭們不能相信的。禮儀一半是用廣東話,另一半是用普通話、結集了一些北方語進行,可算得是「多聲道」禮儀。讀過了第二篇讀經之後,神父以不太標準的廣東話宣讀福音,而福音前歡呼並沒有伴以蠟燭遊行,更沒有使用吊爐向經書獻香,只有主禮神父獨自舉揚著福音書,漫漫地走到讀經台。回想整個感恩祭,最令人驚訝的,卻是竟然沒有神父講道!不過我認為,基於語言問題,若要教友們聽一些聽不懂的道理,不如給他們多些時間靜默祈禱更好。靜默了一會,主祭站起來帶領信經,接著是信友禱文,結束了【聖道禮】。

        聖祭中不可缺少的一員──「輔祭」終於出現了!實在令我興奮!因為我不相信,在感恩祭中,沒有「輔祭」也可以成事的!證實了輔祭們還沒失業!不過他是一個身材矮小、肥胖的白頭翁,並沒有我們年青一輩的輔祭那麼瀟洒、豪邁。但是他的禮儀修養,卻遠遠凌駕我們眾輔祭之上!他把所有祭品放在一個托盤上一拼拿出來,莊重地從祭衣房走到祭台邊,給主祭奉獻了酒、水和洗手以後,把其餘的東西放回托盤上,一拼帶回祭衣房。整套禮節,就是這麼簡單!看著他的眼神,就能確定他從沒有注意四週的環境事物,一心以全副精神,全程投入地跟主祭奉獻聖祭,把自己的祈禱、服務融匯在禮節當中,亦從禮節當中,清晰地表達了祈禱的意向,給信眾做了模範。我到了這刻才明白,輔祭在禮儀中的作用,看著他的表樣,我們做信眾的,實在不能不渴望跟他一樣與主結合。回看我們年輕一輩的輔祭,輔彌撒時的表樣,心裡只顧慮著是否站在受人注意的位置、動作是否會被人欣賞、有沒有做錯禮節等等,留心著有甚麼突發事件,神父有沒有不滿的目光等等。腦子裡運行著的,絕不是忘我的祈禱,而是下一個禮儀程序!而這一位老修士的表現,簡單而純熟,莊重而謙遜,就像一位服侍了主人多年的老僕人一樣。我曾經有多次教區禮儀的服務經驗,常常跟主教一起奉獻聖祭,與不少輔祭和修生合作過,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位像他這樣的輔禮人員。看到這裡,我亦提醒了自己,現在是集合眾人祈禱的時刻,我不應當自私地只顧著欣賞人家輔彌撒,禮儀的重心並不是「主祭」或「輔祭」,而是基督的臨在。幸好天主在此時此刻喚醒了我,好讓我能繼續投入地獻上祈禱。領受了聖體、聖血,頌唱了國語版本的《無數天使空際臨》,透過主祭的祝福,感恩祭便宣告結束了。

        我的天!一個大節日的禮儀,竟然可以簡單得像「平日彌撒」一般,但它帶來了的,卻是從來未體驗過的祈禱!原來禮儀的最高境界,就是「反璞歸真」!在羅國輝神父的多篇禮儀著作當中,常常提醒我們,禮儀要盡量省卻「繁文縟節」,我到了這刻才明白箇中的奧妙。但是,要我們年青一輩的輔祭,達到像老修士們的境界,實在是天方夜譚。他們由【梵一】輔到【梵二】,體驗到整個禮儀的轉變,在禮儀改革的洪流中不斷更新,更何況他們所渡的隱修生活,是工作、神修和祈禱的大結合?與那些只為了踢足球而回聖堂的輔祭們相比,實在有天淵之別。而且我相信,即使是神父,也不可能每一台彌撒都能投入地主持的!總會有分心的時候,何況我們輔祭呢?從此我不敢再次驕傲了!我一向以為自己是輔祭中的精英,但看過了隱修士們的表現後,實在「甘拜下風!」。

        禮儀完了,但祈禱並未完結。大趙神父領我到了客廳安排房間。要我一個人頂包這麼大的「套房」,我實在不太習慣,不過到了這時候,似乎沒有別的選擇。神父坐下來跟我談了一會,問我旅途上是否辛苦,有沒有帶備電筒等等。他又說:「朱神父說你上午來,我整天也見不到你,以為你不來了。」。我很內疚自己令神父老人家擔心,更不明白,為何會出了誤會。最後神父對我說:「乖乖!好好地睡一覺吧!明早七時做早課。」。我亦回答他說:「您老人家也得早點睡吧!您明天還要工作。」。給他行了平安禮,送他出了門外,我看見聖母亭的燈光仍然亮著,好幾位教友和其中一家大小還站著祈禱。似乎眾人都不願意讓祈禱的心平伏下來,好讓它繼續燃燒!爆發!直達上主的台前。

        在我一生二十多個平安夜當中,這一個算是最平安的一夜了!上主在我身旁的臨在,加上神父們對我慈父般的愛護,這一夜實在畢生難忘!

        我明年會不會再到神樂院去渡聖誕?不知道!且看一看上主的安排怎樣吧!感謝天主!

-完-

熙篤會趙納德神父
香港熙篤會聖母神樂院眾會士與外籍神父合照
Br John Paul OCSO and Fr FM Basil Pennington OCSO 潘靈頓神父
與乾祖父Fr FM Basil Pennington OCSO潘靈頓神父合照(後來回到了美國的穩修院成為了院牧)

赤子豪情